第五回 少女的幻想

楊凡沒有被嚇死,他簡直連一點吃驚的樣子都沒有,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就像是張木頭做的椅子。

他的確是張椅子,因為還有個人坐在他身上。

一個很好看的人。

一個女人。

張好兒也沒有被嚇一跳。

她笑得還是很甜,樣子還是很斯文,別的女人就算坐在客廳里的椅子上,樣子也不會有她這麼斯文。

她非但坐在楊凡身上,還勾住了楊凡的脖子。

惟一被嚇了一跳,就是田思思自己。

她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那表情就好像剛吞下一整個雞蛋。

張好兒春水般的眼波在她身上一溜,嫣笑道:「你們認得的?」

楊凡笑了笑,點了點頭。

張好兒道:「她是誰呀?」

楊凡道:「來,我替你們介紹介紹,這位是張姑娘,這位是我剛訂了親,還沒有娶過門的老婆。」

他將一個坐在他腿上的妓女介紹給他未來的妻子,居然還是大馬金刀,四平八穩地坐著,完全沒有一點慚愧抱歉的樣子,也完全沒有一點要將張好兒推開的意思。

田思思若真有嫁給他的打算,不被他活活氣死才怪——就算沒有嫁給他的打算,也幾乎被他氣得半死。

這大頭鬼實在太不給她面子了。

更氣人的是,張好兒居然也連一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她只是朝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真是未來的楊夫人?」

最氣人的是,田思思想不承認都不行,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不說話就是默認。

張好兒笑了,哈哈地笑著道:「我本來還以為是女採花盜哩,三更半夜的闖進來,想不到原來真是未來的楊夫人,失禮失禮,請坐請坐。」她拍了拍楊凡的腿,又笑道:「要不要我把這位子讓給你?」

田思思忽然一點也不覺得這人有趣了,只恨不得給她幾個大耳刮子。

但看到楊凡的那種得意的樣子,她忽又發覺自己絕不能生氣。

「我越生氣,他們越得意。」

田大小姐畢竟是聰明人,一想到這裡,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笑容雖不太自然,但總算是笑容。

張好兒的眼波好像又變成了糖水似的刷子,在她身上刷來刷去。

田思思索性做得更大方些,居然真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微笑著道:「你們用不著管我,也用不著拘束,我反正坐坐就要走的。」

張好兒笑道:「你真大方,天下的女人若都像你這麼大方,男人一定會變得長命些。」她居然得寸進尺,又勾住了楊凡的脖子,媚笑道:「你將來能娶到這麼樣一位賢慧的夫人,可真是運氣。」

田思思也學著她的樣子,歪著頭媚笑,道:「其實,你也用不著太誇獎我,我若真有嫁給他的意思,現在早已把你的頭髮都扯光了。」

張好兒眨眨眼,道:「你不打算嫁給他?」

田思思笑道:「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他。」她忽又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只奇怪一件事,怎麼會有女人看上這麼樣一個豬八戒的。」

她好像在自言自語,聲音說得很小,卻又剛好能讓別人聽得見。

張好兒笑道:「這就叫,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她也嘆了口氣,喃喃道:「有些小丫頭連男人都沒有見過幾個,根本還分不出哪個人好,哪個人壞,就想批評男人了,這才是怪事。」

她也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卻也剛好說得能讓別人聽見。

田思思眨眨眼,笑道:「你見過很多男人么?」

張好兒道:「也不算太多,但千兒八百個總是有的。」

田思思故意作出很吃驚的樣子,道:「那可真不少,看起來已經夠資格稱得上是男人的專家了。」她嫣然笑著道:「據我所知,天下只有做一種事的女人,才能見到這麼多男人,卻不知張姑娘是干哪一行的呢?」

這句話說出,她自己也很得意。

「這下子看你怎麼回答我,看你還能不能神氣得起來?」

無論如何,張好兒乾的這一行,總不是什麼光榮的職業。

張好兒卻還是笑得很甜,媚笑道:「說來也見笑得很,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慈善家。」

慈善家這名詞在當時還不普遍,不像現在很多人都自稱慈善家。

田思思怔了怔,道:「慈善家是幹什麼的?」

張好兒道:「慈善家也有很多種,我是專門救濟男人的那種。」

田思思又笑了,道:「那倒很有意思,卻不知你救濟男人些什麼呢?」

張好兒道:「若不是我們,有很多男人這一輩子都休想碰到真正的女人,所以我就盡量安慰他們,盡量讓他們開心。」她媚笑著道:「你知道,一個男人若沒有真正的女人安慰,是很可憐的,真正的女人偏偏又沒有幾個。」

這人倒是真懂得往自己臉上貼金。

田思思眼珠子一轉,笑道:「若不是你,只怕有很多男人的錢也沒地方花出去。」

張好兒道:「是呀,我可不喜歡男人變成守財奴,所以盡量讓他們學得慷慨些。」她看看田思思,又笑道:「你喜歡男人都是守財奴嗎?」

兩人說話都帶著刺,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就將對方活活刺死。

但兩人臉上卻還是笑眯眯的。

楊凡看看張好兒,又看看田思思,臉上帶著滿意的表情,好像覺得欣賞極了。

「這豬八戒就好像剛吃了人蔘果的樣子。」

田思思真想不出什麼話來氣氣他。

張好兒忽又嘆了口氣,喃喃道:「時候不早了,是該回去睡覺的時候了。」

她嘴裡雖這麼說,自己卻一點也沒有回去睡覺的意思。

田思思當然明白她是想要誰回去睡覺。

「你要我走,我偏偏不走,看你們能把我怎樣?」

其實她究竟是為了什麼不走,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她心裡雖然有點酸溜溜的,但你就算殺了她,她也不會承認。

張好兒說了一句話,得不到反應,只好再說第二句。

她故意看看窗子,道:「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大概不早了吧。」

田思思眨眨眼,道:「張姑娘要回去了嗎?」

張好兒笑道:「反正也沒什麼事,多聊聊也沒關係,你呢?」

田思思嫣然道:「我也沒事,也不急。」

兩個人好像都打定了主意:「你不走,我也不走。」

但話說到這裡,好像已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只有乾耗著。

楊凡忽然輕輕推開張好兒,笑道:「你們在這裡聊聊,我出去逛逛,兩個女人中有個大男人,反而變得沒有什麼好聊的了。」

他居然真的站起來,施施然走出去。

「你們不走,我走。」

對付女人,的確再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想不到這豬八戒還是個大滑頭。」

田思思恨得牙痒痒的,想走,又不好意思現在就跟著走。

不走,又實在跟張好兒沒話說。

天氣好像更悶了,悶得令人連氣都透不過來。

張好兒忽然道:「田姑娘這次出來,打算到些什麼地方去呀?」

田思思道:「江南。」

張好兒道:「江南可實在是個好地方,卻不知田姑娘是想去隨便逛逛呢?還是找人。」

田思思道:「去找人。」

現在楊凡已走了,她已沒有心情擺出笑臉來應付張好兒。

張好兒卻還是在笑,嫣然道:「江南我也有很多熟人,差不多有點名氣的人,我都認得。」

這句話倒真打動田思思了。

田思思道:「你真的認得很多人?你認不認得秦歌?」

張好兒笑道:「出來走動的人,不認得秦歌的只怕很少。」

田思思眼睛立刻亮了,道:「聽說他這人也是整天到處亂跑的,很不容易找得到。」

張好兒道:「你到江南去,就是為了找他?」

田思思道:「嗯。」

張好兒笑道:「那麼你幸虧遇到了我,否則就要白跑一趟了。」

田思思道:「為什麼?」

張好兒道:「他不在江南,已經到了中原。」

田思思道:「你……你知道他在哪裡?」

張好兒點點頭,道:「我前天還見過他。」

看她說得輕描淡寫的樣子,好像常常跟秦歌見面似的。

田思思又是羨慕,又是妒忌,咬著嘴唇,道:「他就在附近?」

張好兒道:「不遠。」

田思思沉吟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囁嚅著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在哪裡?」

張好兒道:「不能。」

田思思怔住了,怔了半晌,站起來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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