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血腥

這裡不是火坑,是地獄。

陽光也照不到這裡,永遠都照不到,這地方永遠都是陰謀、潮濕、黑暗的。

波波倚著牆,靠在角落裡,也不知是睡是醒。

她發誓絕不倒下去,可是她卻已無法支持,昏迷中,她夢見了黑豹,也夢見了羅烈。

她彷彿看見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羅烈的胸膛。但流著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變成了黑豹。

「黑豹,你不能死!」

她驚呼著睜開眼,黑豹彷彿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還在跳,她的腿還在發軟。

她情不自禁撲倒在黑豹懷裡。

黑豹的胸膛寬厚而堅實,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這不是夢。

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

「我沒有死,也不會死的。」他冷酷的聲音中好似帶著種無法描敘的感情。

這種感情顯然也是無法控制的。

他已忍不住緊緊擁抱住她。

在這一瞬間,波波心裡忽然也有了種奇妙的感覺,她忽然發覺黑豹的確是在愛著她的。

他拋棄了她,卻又忍不住去找她回來,他折磨了她,卻又忍不住要來看她。

這不是愛是什麼?

只可惜他心裡的仇恨遠比愛更強烈,因為遠在他懂得愛之前,已懂得了仇恨。

也許遠在他穿著單衣在雪地上奔跑時,他已在痛恨著這世界的冷酷和無情。

「他究竟是個可憐的人?還是個可恨的人?」

波波分不清。

在這一瞬間,她幾乎已完全軟化,她喃喃的低語著,聲音遙遠得竟彷彿不是她說出來的。

「帶我走吧,你也走,我們一起離開這地方,離開這些人,我永遠再也不想看見他們。」

黑豹冷酷的眼睛,彷彿也將要被融化,在這一瞬間,他也幾乎要放棄一切,忘記一切。

但他卻還是不能忘記一個人,這世上惟一能真正威脅到他的一個人。

他這一生,幾乎一直都活在這個人的陰影里。

「你也不想再看見羅烈?」他忽然問。

「羅烈?」

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這種時候為什麼還要提起羅烈。

因為她還不了解男人,還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時遠比女人更強烈,更不可理喻。

「我已約了羅烈今天中午到這裡來。」黑豹的聲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見他。」

波波突然用力推開了他,推到牆角,瞪著他。

她忽然又開始恨他,恨他不該在這種時候又提起羅烈,恨他為什麼還不了解她的感情。

「我當然想見他,只要能見到他,叫我死都沒有關係。」

黑豹的臉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你就在這裡,永遠也不會知道那華麗的客廳下面還有這麼樣一個地方。」

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見到他時,他只怕也已永遠休想活著離開這裡了。」

「你約他來,為的就是要害他?」

黑豹冷笑。

「你害別人,向別人報復,都沒關係。」波波突又大叫:「可是你為什麼要害他?他又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我隨便怎麼對他,都跟你完全沒有關係!」黑豹冷笑著說。

「為什麼跟我沒有關係?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愛的人,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黑豹的手已摑在她臉上。

他冷酷的眼睛裡,似已有火焰在燃燒,燒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

愛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個最聰明的人變得又瞎又愚蠢。

他的手掌不停的摑下去。

「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還是愛他的。」波波大叫著,昂著頭,一雙美麗的眼睛裡,已充滿了失望、憤怒、和痛苦。

「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愛他一個人!」

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斷她的鼻樑。

可是他並沒有下手,他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關起了門。

波波咬著嘴唇,全身不停的發抖,終於忍不住用手掩著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恨黑豹,也恨自己。

她忽然了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麼滋味,她發誓要讓黑豹死在她手上。

愛和恨之間的距離,分別又有多少呢?

百樂門飯店四樓套房的卧室裡面,也同樣看不到陽光。

紫色的絲絨窗帘低垂著,使得這屋子裡永遠都能保持著黃昏時那種低暗的和平和寧靜。

紅玉還在睡,睡得很甜。

她漆黑的頭髮亂雲般堆在枕上,她的臉也埋在枕頭裡,像是想逃避什麼。

羅烈不想驚動她。

看見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個在門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

「為什麼她們這種人總是睡得特別多些?」

「是不是因為她們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寧靜。」

羅烈輕輕嘆息,他也決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兩個小時也是好的。

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會有很多事要發生,他已漸漸開始了解黑豹。

被很薄、很輕。

他剛想躺下去,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下升了上來。

在雪白的枕頭上,正有一片鮮紅的血慢慢的滲了出來。

他掀開被,就看見了一柄刀斜插在紅玉光滑赤裸的背脊上。

刀鋒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纏著漆黑的膠布。

她溫暖柔軟的胴體,幾乎已完全冰冷僵硬。

翻過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見她嘴角流出來的鮮血。

她那雙迷人的眼睛裡,還帶著臨死前的驚駭與恐懼,彷彿還在瞪著羅烈,問羅烈:

「他們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要殺我這麼樣一個可憐的女人?」

羅烈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確定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來沒有理由要殺她的。

「難道她也知道一些別人不願讓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會被人殺了滅口?」

羅烈咬著牙,用他冰冷的手,輕輕的合起了她的眼皮。

他心裡充滿了悲傷和歉疚,也充滿了怒意。

若不是因為他,這可憐的女人本不會死,她不明不白的做了為別人犧牲的工具——她活著的時候如此,死也是這麼樣死的。

羅烈握緊了雙拳,他終於明白有些事是永遠不能妥協的,在這種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給你妥協的餘地。

你想活著,就只有挺起胸來跟他們拚命。

他忽然發現拚命七郎並沒有錯,陳瞎子也沒有錯。

那麼難道是他錯了?

羅烈慢慢的放下紅玉,慢慢的轉過身,從衣櫥背後的夾縫裡,抽出了一個漆黑的小箱子。

他本來不想動這箱子的,但現在他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九點十五分。

秦松走進三樓上的小客廳時,黑豹正用手支持著身子,倒立在牆角。

他的眼睛出神的瞪著前面,黝黑而瘦削的臉已似因痛苦而扭曲,從上面看下去,更顯得奇怪而可怕。

他動也不動的倒立在那裡,彷彿正想用肉體的折磨,來減輕內心的痛苦。

秦松吃驚的停下腳步。

他從未看見黑豹有過如此痛苦的表情,也從未看見黑豹做過如此愚蠢的事。

他只希望黑豹不要發現他已走進來,有些人在痛苦時,是不願被別人看見的。

但黑豹卻已突然開口:「你為什麼還不去買雙新鞋子?」

秦松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鞋子的確已很破舊,上面還帶著前天雨後的泥濘,的確已經該換一雙了。

但他卻不懂得黑豹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種事。

黑豹已冷冷的接著道:「聰明人就絕不會穿你這種鞋子去殺人!」

秦松眼睛裡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終於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破舊而有泥的鞋子,說不定就會在地上留下足跡。

他終於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絕不是因為幸運和僥倖。

黑豹的細心和大膽,都同樣令人崇敬。

「我進去的時候很小心。」秦松低著頭:「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樣,連褲子都沒有穿,好像隨時都在等著羅烈爬上去。」

他很巧妙的轉過話題,只希望黑豹能忘記他的這雙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斷氣之後,才跑出去的。」

「你不該等那麼久,羅烈隨時都可能回去。」黑豹的聲音仍然冰冷:「殺人的時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後就儘快地退出去,最好連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樣子,以後手也許就會變軟。」

他今天的情緒顯然不好,彷彿對所有的事都很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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