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十六分。
喜鵲已經和金二爺面對面的坐了下來。
他坐著的時候,還是比金二爺高了一個頭,這好像使金二爺覺得有點不安。
金二爺一向不喜歡仰著臉跟別人說話。
喜鵲當然也在盯著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要我放了田八爺的三姨太?」
金二爺笑了:「你真的認為我會為了一個女人冒險到這裡跟你談條件?」
「你還要什麼?」
「是你約我來的。」金二爺又點燃一根雪前:「你要什麼?」
「這地方你已霸佔了很久,錢你也撈夠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應該退休?」
「不錯,」喜鵲挺起了胸:「只要你肯答應,我非但可以把我們之間的那筆帳一筆勾銷,還可以讓你把家當都帶走,那已經足夠你抽一輩子雪茄,玩一輩子女人了。」
金二爺看著他忽然發現這個人說的話非但粗俗無味,而且幼稚得可笑。
這個人簡直和他以前想像中那個陰沉、機智、殘酷的喜鵲完全是兩回事。
這簡直連一點做首領的氣質和才能都沒有。
金二爺實在想不通像胡彪和紅旗老么這種人,怎麼會服從他的。
喜鵲居然完全看不出金二爺臉上露出的輕蔑之色,還在洋洋得意:「你可以饅慢考慮考慮,這條件已經很不錯,你應該答應的。」
金二爺又笑了:「這條件實在不錯,我實在很感激,只不過我還有句話要問你。」
「你可以問。」金二爺微笑著,看著他:「我實在看不出你究竟是個人,還是豬?」
喜鵲的臉色變了。
金二爺淡淡道:「你難道從未想到過,這地方是我的地盤,我手下的人至少比你多五倍,我為什麼要讓你?何況,現在我就可以殺了你。」
喜鵲的神情反而變得鎮定了下來,冷笑道:「你既然可以殺我,為什麼還不動手?」
金二爺沉下了臉,忽然在煙缸里撳滅了他手上那根剛點燃的雪茄。
這是他們早已約定了的暗號。
一看到這暗號,黑豹和高登本就該立刻動手的。
但現在他們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金二爺已開始發現有點不對了,忍不住回過頭,去看黑豹。
黑豹動也不動的站著,臉上帶著很奇怪的表情,就跟他眼看著壁虎爬入他的手心時的表情一樣。
金二爺忽然覺得手腳冰冷。
他看著黑豹黝黑的臉,漆黑的眸子,深黑的衣裳。
喜鵲豈非也是黑的?
金二爺忽然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他的臉立刻因恐懼而扭曲變形。
「你……你才是真的喜鵲!」
黑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金二爺忽然伸手入懷,想掏他的槍。
但他立刻發現已有一根冰冷的槍管貼在他後腦上。
他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冷汗已從他寬闊的前額上流了下來。
金二爺咬了咬牙:「你們就算殺了我,你們自己也逃不了的。」
「哦?」
「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黑豹忽然也笑了。
他輕輕拍了拍手,小無錫立刻帶著那八個穿白號衣的茶房走出來,臉上也全部帶著微笑。
「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地方的老闆!」黑豹看著小無錫:「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
小無錫彎腰鞠躬。
他身後的八個人也跟著彎腰鞠躬。
「去告訴外面的王阿四,他已經可以帶他的兄弟去喝酒了。」黑豹又吩咐:「今天這裡已不會有事。」
「是。」小無錫鞠躬而退,從頭到尾,再也沒有看金二爺一眼。
對面的三個人全都笑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放心大膽的笑。
這不可一世的首號大亨,在他們眼中,竟似已變成了個死人。
金二爺身上的冷汗已濕透衣服。
「現在我也有句話想問問你,」那穿著黑衫的大漢眯起眼睛看著他,道:「你究竟是個人?還是個豬?」
七點二十二分。
金二爺流血流汗,苦幹了三十年,赤手空拳打出的天下,已在這十五分鐘內完全崩潰!
他的人也倒了下去。
黑豹突然一掌切下,正劈在他左頸的大動脈上。
七點三十四分。
黑豹和高登已帶著昏迷不醒的金二爺回到金公館。
田八爺正在客廳里踩著方步。
黑豹一走進來,他立刻停下腳步,轉過身,冷冷的凝視著黑豹。
黑豹也在冷冷的看著他。
兩個人動也不動的對面站著,臉上都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
然後田八爺忽然問道:「一切都很順利?」
黑豹點點頭。
「我已吩咐過所有的兄弟,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田八爺道。
「他們都很合作。」
田八爺臉上終於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他顯然在為自己的命令能執行而驕做。
他微笑著走過來拍黑豹的肩:「我們這次合作得也很好。」
「好極了。」
「金老二隻怕連做夢都想不到你就是喜鵲,更想不到我會跟你合作。」
黑豹也開始微笑:「他一向認為你是個很隨和,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每天有好煙好酒,再找個女人來陪著,你就不會想別的事了。」
「提起酒,我的確應該敬你一杯。」田八爺大笑著,「你雖然一向不喝酒,但今天總應該破例一次的。」
後面立刻有人倒了兩杯酒。
田八爺拉著黑豹走過去,對面坐下來,微笑著舉杯,道:「現在這地方已經是我們兩個人的天下了,我是大哥,你是老弟,我們什麼事都可以商量。」
「什麼事老弟都應該聽大哥的。」
田八爺又大笑,忽又問道:「小姍呢?」
小姍就是他三姨太的名字。
「我已派人去接她。」黑豹口答,「現在她必已經快到了。」
他並沒有說錯。
這句話剛說完,小柵已扭動著腰肢,媚笑著走了進來。
田八爺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小寶貝,快過來讓你老公親一親。」
小姍的確走了過來,但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一屁股就坐在黑豹身上,勾起了黑豹的脖子,媚笑著:「你才是我的老公,這老王八蛋居然一點也不知道。」
田八爺的臉也突然僵硬了,就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
然後他全身都開始發抖,冷汗也立刻開始不停的流下來。
他忽然發現他是完全孤立的,他的親信都已被派到羅宋飯店去,而且他還再三吩咐他們:「黑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了解黑豹是個多麼冷酷,多麼可怖的人。
現在當然已大遲了。
「我若早知道小姍喜歡你,早就已把她送到你那裡去了。」田八爺又大笑,「我們兄弟當然不會為了個女人傷和氣。」
黑豹冷冷的看著他,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是個懶人,年紀也有一大把了,早就應該躺在家裡享享福。」田八爺笑得實在很勉強,「這裡的大事,當然都要偏勞你來做主。」
黑豹還是冷冷的看著他,忽然推開小姍,走過去挾起了金二爺,用一杯冷水淋在他頭上。
金二爺突然清醒,吃驚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田八爺。
黑豹冷冷道:「你現在是不是已明白王阿四他們怎麼會聽我的話了?」
金二爺咬著牙,全身都已因憤怒而發抖:「原來你們早已串通好了來賣我。」
「我不是你的兄弟,他卻是的,但他卻安排要你的命。」黑豹冷冷道:「你呢?……莫忘記你身上還有把槍。」
金二爺的槍已在手,眼睛裡已滿布紅絲。
田八爺失聲驚呼:「老二,你千萬不能聽……」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槍聲已響。
一響,兩響,三響……
田八爺流著血倒了下來,金二爺突然用力拋出手裡的槍,眼睛裡已流下淚來……
客廳里突然變得墳墓般靜寂,也許這地方本就已變成了個墳墓。
過了很久,黑豹忽然聽到一陣疏落的掌聲。
「精彩,精彩極了。」高登慢吞吞的拍著手,「不但精彩,而且偉大。」
他忽又嘆了口氣:「現在我只奇怪,怎麼會有人叫你傻小子的?」
黑豹淡淡的一笑:「那也許只因為我很會裝傻。」
「現在我應該叫你什麼?」高登也笑了笑,「是傻小子?是黑豹?還是喜鵲?」
「隨便你叫什麼都可以,」黑豹微笑著:「但別人現在已該叫我黑大爺了。」
高登凝視著他,又過了很久,才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