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一生——一個內地人的故事》十一

十一

溫暖晴朗的天氣過去以後,來了道路泥濘的季節 .整個五 月陰冷、多雨。磨盤的鬧聲和雨聲使人發懶、犯困。地板顫動,空中瀰漫著麵粉氣味,這也使人想打盹。我妻子穿著短皮襖,穿著男人的高統雨靴,一天來兩次,老是說那一套話:「這也叫夏天!比十月里還糟!」

我們一塊兒喝茶,燒粥,或者一連幾個鐘頭默默地坐著,等著雨停。有一回斯捷潘趕集去了,瑪霞在磨坊里住了一夜。

等到我們起床,我們也不知道那是幾點鐘,因為雨雲遮沒整個天空,只有杜別奇尼亞那些帶著睡意的公雞在啼,草場上有些秧雞在叫,時間還很早很早。……我跟妻子走下坡去,來到水邊,把昨晚斯捷潘當著我們的面拋下河去的捕魚簍子拖上來。

那裡面有一條大鱸魚在掙扎,另外還有一隻蝦,向上舉起螯,直立起來。

「把它們放了吧,」瑪霞說。「讓它們也幸福吧。」

由於我們起身很早,後來又沒有事做,這一天就顯得很長,成了我一生中最長的一天。將近傍晚,斯捷潘回來了,我就回到莊園里。

「今天你父親來過了,」瑪霞對我說。

「他在哪兒?」我問。

「他走了。我沒有接待他。」

她看見我站住,一句話也不說,看出我在替父親難過,就說:「人得始終一貫才對。我沒有接待他,吩咐人傳話給他說,從今以後他不必再擔心,不必再來看我們了。」

過了一分鐘,我出了大門,往城裡走去,想對父親解釋一 下。道路泥濘、滑溜,天氣陰冷。婚後,這還是我頭一回突然心情悒鬱,頭腦被這漫長、灰色的一天弄得十分疲乏,這時候驀地閃過一個想法:也許我不該這樣生活吧。我疲倦了,漸漸被懦怯、怠惰所控制,不願意動彈、思考了;於是我走了一陣,把手一揮,就轉身往回走了。

工程師站在院子中央,身穿一件帶風帽的皮革大衣,大聲說:「傢具上哪兒去了?本來這兒有帝國式的漂亮傢具,有畫片,有花瓶,可是現在卻什麼也沒有了!我買這莊園是連傢具一齊買下的,真見鬼!」

他身旁站著將軍夫人的僱工莫伊塞,手裡揉著自己的帽子。這是個二十五歲左右的小夥子,身材很瘦,臉上長著麻點和一對放肆的小眼睛,一邊臉比另一邊臉大,好象他睡覺的時候把一邊臉壓扁了似的。

「老爺,您買下的時候不帶傢具,」他遲疑地說。「我記得。」

「閉嘴!」工程師大叫一聲,臉漲得通紅,全身發抖,花園裡的回聲響亮地應答他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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