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日,大吉。
諸事皆宜。
趙無忌倒在床上。
他快馬輕騎,賓士了三百里,一下馬就沖了進來,進來就倒在這張床上。
又香又軟的床。
這是香香的床,香香是個女人,又香又軟的女人,每次看到趙無忌的時候,總會笑得像糖一樣甜蜜。
窗外陽光燦爛,天氣晴朗,風中帶著花香。
趙無忌看看窗外的一角藍天,終於緩緩吐出口氣,喃喃道:「今天真是個好的日子。」
香香今天居然沒笑,只淡淡的說:「今天的確是個好日子,殺人的好日子。」
趙無忌用一隻手支起了頭,看看她:「你想殺人?」
香香道:「只想殺一個人。」
趙無忌道:「殺誰?」
香香道:「殺你!」
趙無忌並沒有被嚇一跳,反而笑了,笑得好像還很開心。
香香咬著嘴唇,道:「我本來真想殺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今天你居然還會想到來看我,已經算是很不容易了。」
趙無忌道:「你知道?」
香香道:「我當然知道,今天是趙公子大喜的日子。」
她美麗的眼眸里忽然有了淚光:「我也知道趙公子今天到這裡來,只不過是為了要告訴我,從今以後,他跟我已經一刀兩段了,就算我以後還會看見他,也應該把他當成陌路人。」
趙無忌不能否認,也不能不覺得有點難受:「我還帶了樣東西給你。」
他從身上拿出串珍珠:「這是我答應給你的,我還沒有忘記。」
珍珠晶瑩圓潤,就好像少女們純情的淚珠一樣。
香香接過來,輕輕撫摸,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帶來給我的,你一向是個很有信用的男人。」
她居然沒有流淚。
可是她的手已經在發抖,她忽然跳起來,用力將這串珍珠往趙無忌的臉上砸過去,大聲道:「可是誰稀罕你這串臭珠子,誰稀罕你這個小王八蛋。」
珠串並沒有打到趙無忌的臉,卻由窗口飛了出去。
趙無忌又笑了:「小王八蛋多少總有點好處的。」
香香跳起來,道:「有什麼好處,你說!」
趙無忌道:「小王八蛋至少總比老王八蛋好,也比死王八蛋好。」
他想讓香香也笑一笑。
他們之間,雖然並沒有什麼條件和誓約,但是分離畢竟總是難免要令人悲傷。
他一直希望他們在離別的時候還能笑一笑。
香香還是沒有笑出來,剛才被她擲出窗外的那串珍珠卻飛了回來。
接著,「奪」的一聲響,一根三尺六寸長的箭,將這串珍珠釘在柱子上。
箭桿上,銀光閃閃,箭尾的銀羽還在顫動,窗外,又有根短箭飛來,釘在這桿箭上。
長箭雖強,短箭更准。
香香看呆了。
像這樣的箭法,的確不是時常能看得到的。
趙無忌的笑立刻變成了苦笑,嘆息著道:「我的債主們終於來了。」
香香變色道:「他們來幹什麼啊?」
趙無忌道:「債主當然是來討債的,你難道看不出今天也是討債的好日子!」
這裡是個小樓,現在正是春天。
小樓外春光明媚,百花齊放,有的鮮紅,有的嫩綠,有的鵝黃。
兩個黑衣人站在鮮艷的花叢間,一男一女,一少一老。
少年人是條身長八尺的壯漢,老婦人的背已駝了,一雙眼睛卻仍閃閃發光。
兩個人,兩把弓,金背黑胎,一長一短。
香香站在小樓上的小窗旁,忍不住問:「這兩個人是誰?」
趙無忌說道:「是黑婆婆,跟她的兒子。」
香香道:「黑婆婆是什麼人?」
趙無忌道:「是個可以用一枝箭射中十丈外蒼繩眼睛的人。」
香香臉色變了,道:「這駝背的老太婆,有這麼厲害……」
趙無忌道:「她的兒子雖沒有她准,可是兩膀天生的神力,只要他高興,隨時都可以把並排站著的兩個人射個對穿。」他嘆了口氣接著道:「金弓銀箭,子母雙飛,這母子兩個人,誰看見,誰倒霉。」
香香道:「可是,你偏偏欠了他們的債?」
趙無忌苦笑,說道:「我一向都很倒霉。」
香香道:「你欠了他們什麼?」
趙無忌道:「欠了他們兩個人。」
香香不懂,道:「怎麼會欠他們兩個人?」
趙無忌道:「有一次我半夜從明湖春喝了酒出來,看見有兩個小姑娘在前面逃,他兒子在後面追,有個小姑娘已中了一箭,不停的在喊救命!」
他又嘆了口氣,道:「看見那麼樣一個大男人在追小姑娘,我當然要拔刀相助,替她們擋一陣,讓她們逃走。」
香香道:「後來呢?」
趙無忌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兩個小姑娘根本不是小姑娘。」
香香更不懂,問道:「不是小姑娘是什麼?」
趙無忌道:「是男人。」
香香傻了。
趙無忌道:「江湖中有幫叫『一窩蜂』的採花賊,專門喜歡扮成小姑娘。」
香香道:「那兩個小姑娘,都是採花賊?」
趙無忌點頭苦笑:「幸好這母子兩個人總算還看得出我不是採花賊的同夥。」
香香道:「他們當然也不會就這樣放了你。」
趙無忌道:「他們給了我三個月限期,叫我把那兩個採花賊抓回來。」
香香道:「現在限期已經到了?」
趙無忌道:「快到了。」
香香道:「你有沒有替他們把人抓回來?」
趙無忌道:「還沒有。」
香香看著他,搖頭嘆氣,道:「這世上有種人好像總喜歡把蟲子捉來往自己頭髮里放,你為什麼偏偏就是這個人?」
趙無忌道:「只有一兩隻蟲子倒也沒有什麼關係。」
香香道:「你頭髮里還有什麼?」
趙無忌嘆道:「好像還有五六個蠍子,七八條毒蛇。」
香香沒有再問。
她已經嚇得聲音都啞了。
她已經看見了好幾條毒蛇!
毒蛇在一個破麻袋裡,從破洞里伸出了頭,吐著紅信。
麻袋在一個人背上。
一個奇形怪狀的人,不但鼻子缺了半個,耳朵也被咬得完全不像耳朵,一雙眼睛裡滿布血絲,就像是毒蛇的紅信。
可是他身上卻偏偏穿著件大紅大綠、五顏六色的袍子,更讓他顯得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有條毒蛇已爬上了他的肩,盤住了他的脖子,伸出紅信舐他的臉。
他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香香卻已經有感覺了,香香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這個人也是你的債主?」
「嗯。」
「你欠他什麼?」
「欠他五條蛇!」趙無忌嘴裡好像也有點苦水:「五條最毒的蛇。」
香香有點不服氣了:「你救了那兩個採花賊,是你的錯,像這樣的毒蛇,你就是再多殺他幾條也是應該的,為什麼要還給他?」
趙無忌道:「因為他就是毒菩薩。」
香香道:「毒菩薩?」
趙無忌道:「他雖然滿身都是毒,可是他的心卻像菩薩一樣。」
香香道:「菩薩也養蛇?」
趙無忌道:「別人養蛇,是為了害人,他養蛇卻是為了救人。」
他知道香香不懂,所以又解釋:「只有用毒蛇的唾液和血煉出來的葯,才能解毒蛇的毒。」
香香又道:「你欠他的那五條毒蛇呢?」
趙無忌道:「那五條蛇都是異種,他在滇邊的窮山惡水之中找了三年,才總算把這五種毒物抓齊了。」
香香道:「抓齊了又有什麼用?」
趙無忌道:「用這五種毒蛇的唾液,就可以合成一種葯,能解百毒,但是卻一定要在它們活著的時候,讓它們自己吐出來的毒液才有用。」
香香道:「我聽說毒蛇只有在咬別人的時候,才會把自己的毒液吐出來。」
趙無忌道:「不錯。」
香香道:「為了要采這五種毒蛇的唾液,難道他就讓它們去咬人?」
趙無忌道:「他只有這法子。」
香香道:「他讓它們去咬誰?」
趙無忌道:「咬他自己。」
香香又傻了。
趙無忌道:「我看見他的時候,那五條毒蛇正咬在他身上。」
香香道:「那時你怎麼辦?」
趙無忌苦笑道:「你說,我還能怎麼辦?我連想都沒有想,就拔出劍把那五種毒蛇都斬斷了,每一條蛇,都砍成了七八截。」
香香也不禁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