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融為一體

暴雨初歇,天上光明綻放,雖不見陽光,但高原雪山皆清晰可見。

瘦弱青年一步步往山上走去,這裡並沒有路,極度難行,普通人萬萬是不可能上去的。

我跟在他後面上山,腳步重重地踩在地上,如若不是如此,我恐怕要翻滾下去。

這個青年倒是悠閑自在,像是在飛一樣,漫步于山中,叫人驚嘆。

我以為又是皮影戲,但細細一看,他是真實的,山也是真實的。

越往上走,所經之處便越發陡峭,許多地方都得攀住岩壁躍上去。而且風開始大了,暴雨停了,但風尚未停歇,尤其是山上,有時候甚至能感覺到風的怒吼。

等終於抵達有積雪的地方,山頂也臨近了。這並不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雪山,只是山頂有些臨時積雪,若春季一到,這些積雪必定化作細流消失在山裡。

我與瘦弱青年頂風而上,積雪上的腳印越來越多了,然後又被狂風吹散。

當高天白雲映入眼帘,山頂便到了。

山頂竟很是寬闊,甚至有些平坦,不過地方很小,只夠容下三五人。

這裡並無奇特之處,唯一值得稱讚的就是高。瘦弱青年矗立山沿,靜靜地眺望天際的雪山。

我也看了過去,這才發覺他的用意。原來在山上能將遠處的雪景盡收眼底,管它千年雪山還是萬年雪山,統統都在我眼裡。

我不由哈出一口熱氣,說這裡可真妙。瘦弱青年哈哈一笑,笑聲彷彿都要傳達到雪山盡頭去了。

我說你要開始洗滌靈魂了么?他說對,還問我要不要學。

我說如果你教我我就學,不教就不學。他又是一笑,這是個十分活潑的人。

狂風依然呼嘯,山頂似乎在飄雪,但事實上並沒有下雪,只是地上的雪花被吹起來了。

瘦弱青年坐下了,他並非盤腿而走,只是很普通地坐著,像是聚餐一樣,我覺得他融入雪山了。

於是我也坐下了,兩人相對而坐。或許我感覺到冷了,這裡真的太冷了,連我的皮膚都覺得有點刺痛,這是久違的感覺,讓我有些莫名的歡喜。

狂風吹過頭頂,我亂糟糟的頭髮把眼睛都遮住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剪過頭髮了,現在如同個流浪的女人一般。

瘦弱青年一身潔凈,身著青衫,讓人想到了高原之上的牧羊人,他應該就是牧羊人吧。

「要如何洗滌靈魂呢?我覺得冷了。」

我開口問道,這位牧羊人抓起一把雪,像是抓起一把沙:「你看這像什麼。」

我說像沙,他點頭:「那以後會像什麼?」

我說難道不是一直像沙么?還能像什麼?他很活潑地笑笑,將雪合攏在手心,輕輕地揉搓起來。

這是要幹嘛?我疑惑看著他,他一會兒後忽地攤開手心,手中已經沒有雪了,只剩下一些濕痕。

我說變成水了,你的手心真暖和。牧羊人點了點頭,目光看向天際的雪山:「雪是一體的,沙並不是。」

這個道理很簡單啊,雪可以融化成水,將來就會是一體的了,但沙子不會融化。

我說這其中有什麼寓意嗎?他指了指我:「你就是沙子,你不是一體的。」

這是什麼意思?我說我就是一體的,我是一個完整的人。

「你的靈魂在飄蕩,已經脫離了肉體,並不是一體的。」

我根本搞不懂他的意思,他是說我的意識不在體內么?

這太奇怪了,我也抓起一把沙揉了揉,但或許是因為我的體溫太低了,並不能讓雪融化。

牧羊人很淡地笑了笑,他挪過身子,注視著那些雪山:「春季雪山會融化的,積雪總會成為一體,那一定很壯觀,你想看么?」

我說那些雪山應該不會融化的,他指了指地上:「這裡的會。」

原來他是說我們屁股下面這座,那為什麼要看著那些千年雪山呢?

我實在搞不懂他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道理。

我就不問了,盤腿而坐,開始坐樁。我這幾年來已經分不清自己是誰了,唯有練功不會落下,無論是軟氣功還是硬氣功,本質上都是一樣的,都需要練。

牧羊人看了看我,很是柔和:「你為什麼要練功?欣賞這美景不好么?」

我說已經欣賞完了,不想看了。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哎。」

我說你嘆氣幹嘛?他搖頭:「只是突然有點可惜,你也是一個脫離不了塵世的人,神靈也沒辦法洗滌你的靈魂。」

我沉思了半響,說我不明白。牧羊人又看向雪山:「你忘了自己是誰,卻仍執著於練功,你還有東西放不下。」

我一愣,有什麼東西放不下呢?我看了三年皮影戲,印象中只剩下一個宮崎寧,一個學姐,還有一個王叔叔和一個老太婆。

我說我放下了,我來這裡看病的,不知道醫生在哪裡。

牧羊人噗嗤笑出聲,接連點頭:「好,那你練功吧。」

真是個奇怪的人。我閉上了眼睛,開始練功了。吸氣、憋氣,像木頭一樣,機械地練習著。

這對我來說已經是小兒科了,我能連續坐兩天而不動彈。

於是我就真的坐了兩天,其間似乎又下暴雨了,不過沒有雷鳴閃電,所以這裡很安全。

於是我和牧羊人都坐在山上淋雨,他很享受這樣,甚至面朝雪山輕聲哼唱,不知道哼唱什麼。

我則練著功,等太陽出來了把濕氣晒乾,周而復始。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如果實在太餓了,牧羊人總有東西給我吃,他就跟神靈一樣,在我毫無覺察的時候消失不見,然後又出現。

日子一天天過去,空氣似乎暖了起來。當然我是無法感受得到的,我只能問牧羊人:「是不是春天到了?」

他搖頭:「還早呢,不過也不早了,如果你不練功了就很快了。」

我說季節還會因為我而改變嗎?他點頭:「如果你練功,季節變了你也不知道,你還是會問我。」

我依然不明白,但他大概是不想我練功了吧。那我就不練了,每日就坐著看雪山,很是無聊地打著哈欠。

又是這麼一天天過去,我很多時候都忍不住練功了,然而又驚醒,怕錯過了春季。

牧羊人每天都會看著我,很惋惜的樣子。

後來某一天,他忽地笑了:「春天來了。」

我伸出雙手去感受,並沒有感受到什麼,而且寒風依然呼嘯著,山頂雪花飛舞。

這可不像春天啊。我說沒來吧。他又抓了一把雪:「來了,你等著。」

等什麼呢?我繼續坐著,等著,其實我不知道要等什麼。

後來等到了夕陽,那輪黃色的太陽就落入了雪山後面,黑暗籠罩在了大地。

牧羊人似乎睡著了一樣,他緊緊地坐在山沿,身體很直,像是黑暗中矗立著的一棵樹。

我看了他許久,感覺他今晚很高興。我沒有練功,也安安靜靜坐著。

天色越暗,四野便越安靜,沒有任何蟲鳴聲,風聲似乎也沒有了,一瞬間天地都沉睡了。

我不知為何內心猛地觸動了一下,想到了牧羊人說過的一體。

現在天地是一體的么?我依然沒有動彈,天地是一體的,可春天呢?我還是沒等到。

然後的某一刻,無比安靜中就傳來了奇怪的聲音,那彷彿是有蚯蚓鑽出了泥土一樣,然後四面八方都是這種聲音,最後整個山上都是這種聲音。

地上不知何時濕潤了起來,我的褲子被打濕了。雪也經常打濕我的褲子,但這一次的感覺很不一般。

那像是有新生兒要出生了一樣。

最後,水流聲響起了,先是一絲一絲的,接著一絲絲彙集了起來,匯成了小溪,然後嘩啦啦地往山下流去。

我怔住了,雪山融化了,融為一體了。

春天的確來了。

像是突然被重鎚擊打了一下,我站了起來,尋找融為一體的雪,然而找不到,到處都是這種雪,全都往山腳撲去。白皚皚的雪山,似乎眨眼間就再也沒有雪了。

清新的山風迎面撲來,泥土的氣息卷上了天,大自然煥發了生機。

牧羊人不知何時也站起來了,他在輕笑:「你看,雪融為一體了,你呢?」

我不解地看他,他搖搖頭:「你為什麼不能融為一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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