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變龍王

醒來時,已是朝陽如火,大河流金,陸漸舉目望去,魚和尚盤膝坐在筏首,雙頰一改枯槁,澄澈瑩潤,微微透明,不覺詫道:「大師,你方才做了什麼?」

魚和尚淡淡一笑:「陸漸,和尚要去了。」

陸漸奇道:「去哪裡?」魚和尚道:「去西方極樂世界,參見我佛。」

陸漸呆了呆,恍然驚道:「那不就是死么?」魚和尚搖頭笑道:「這不是死,死者必入六道輪迴。和尚這一去,卻是跳出生死外,不在五行中了。」

陸漸心中大痛,不覺流出淚來,悲聲道:「大師,你不是說好了,要帶我去昆崙山,解開『黑天劫』嗎?」

魚和尚嘆道:「這幾日,你體內的劫力反噬越來越強,和尚所設的禁制卻越來越弱,此消彼長,所以寧不空才能用『召奴』之術召你。若我無傷,倒也罷了,但與不能交手之後,我內傷複發,神通日減,已然無力封閉『三垣帝脈』。如此下去,不待離開日本,『黑天劫』便會發作,斷送你的性命。和尚思來想去,唯有以『紅蓮化身斷滅大法』,在你的『三垣帝脈』處強行設下三重禁制。這三重禁制,足以支撐你回歸中土,尋找『黑天劫』的解脫之法……」

說著,他勉力抬起手來,輕撫陸漸頭頂,微笑道:「孩子,和尚不能陪著你,你要好生保重。還須牢記那四個故事,或許,故事中的那些人、那些物,你都會遇上的。」

他說到這裡,陸漸已泣不成聲,不甘道:「大師,咱們上岸去找大夫,求他治好你。」

「傻孩子。」魚和尚嘆道,「『紅蓮化身斷滅大法』一經施展,渾身精血均會化為神通。當初在神社,我曾想用這法子與不能同歸於盡,只因北落師門,方才苟存性命。如今卻不同了,和尚此身已如空殼,只怕輕輕一碰,便會破碎。正所謂『斷生入滅,萬象俱空』,這大法行完之際,也就是和尚入滅之時。」

陸漸終於明白,為何魚和尚的身子會越來越弱,不但無法抵擋鳥銃,連走路也會輸給自己,全因他這兩日為壓制黑天劫,自損佛體,以至於神通盡失。陸漸越想越悲,哭道:「大師,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魚和尚笑道:「你是個好孩子,和尚倘若說了,只怕你寧可死了,也不肯接受和尚的心意。」說到此處,他舉目望西,悠悠道,「時辰到啦。好孩子,你若有心,可將和尚焚化了,所余舍利,攜到天柱山三祖寺安放。」說罷,口頌一偈:

「劫因欲生,苦因樂苦,霜飛眉上,劍由心出;世間瘡痍,眾生多苦,煢煢菩提,寂寂真如。」偈中滿是落寞悲憫,吟誦已畢,溘然化去。

陸漸不禁號啕大哭,只覺今生今世,也從沒如此難過。他雖不通佛法,心中卻已將這佛門高僧看成祖父一般的長者,若是沒有這位長者,今生今世,他也沒有勇氣對抗寧不空,更無法抗拒《黑天書》的鐵律,必然甘心為奴,在這倭夷小國了此殘生。雖只寥寥數日,魚和尚卻教會了他何為勇,何為信,何為蒼生,何為慈悲。直到最後,竟為了這個無親無故的年輕人付出生命。

陸漸傷心之餘,又覺茫然,魚和尚在時,凡事均有他作主。而如今自己孤身一人,前途渺茫,不知何去何從。昆崙山在何方?西城又在哪裡?誰又能解開「黑天劫」?前方的一切,都須他獨自面對,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令他越發悲愴起來。

驀然間,雙手又生異兆,陸漸一驚止淚。悄沒聲息間,水中探出一條長槍,直奔他下身。這一槍陰毒刁轉,陸漸大怒,反手攥住槍桿,使一個「神魚相」,弓背彎腰,嘩啦一聲水響,一名黑衣忍者被拽出水面,不待他放開槍桿,陸漸又變「人相」,反足後踢,正中那忍者心口。那忍者口噴血雨,飛出五丈,重重跌在岸上。

才一動手,便聽鳥銃連響,陸漸一頓足,竹筏一頭下沉,一頭豎起,有如一面大盾,擋開鉛彈。

竹筏豎起,陸漸也立足不住,背負魚和尚的法體,縱身入水。法體入手,輕飄飄竟無幾許分量,陸漸心知必是精血耗竭所致,不覺悲從中來。

傷感之際,人已入水,但覺冥冥河水中,數張漁網,四面兜來,網上魚鉤密布,在水底微微閃亮。

陸漸恍然大悟,忍者開銃,是想將自己逼入水中,再以漁網活捉。當即一沉身,奮力踩踏,沉沙泛起,河水變得渾濁不堪。眾忍者視力受阻,陸漸卻憑藉雙手,洞悉入微,當下牽了西邊漁網,纏住南邊漁網,又扯東邊漁網,裹住北邊的忍者。眾忍者牽扯不清,卻均以為抓住陸漸,奮力捫扯,被漁網裹住者猶為辛苦,魚鉤入體,鑽心刺骨,欲要呼叫,河水早已入口,氣泡咕嚕嚕亂冒。

趁著混亂,陸漸身如游魚,從漁網縫隙鑽出,沿途踢起河沙,掩護身形,欲要上岸,忽又想到,岸上必有埋伏,略一沉思,默念道:「大師,得罪了。」當即放手,將魚和尚的法體托出水面。

岸上忍者瞧見浮屍,低聲呼哨,立時有人拋出長索,鉤住法體,拖向岸邊,卻不料陸漸藏在法體下,亦步亦趨,隨之前行。

頃刻法體近岸,眾忍者正要拉上,忽聽嘩的一聲,一道水幕迎面撲來。眾忍者大驚,紛紛發銃,不料水幕落下,竟無人影。驚疑間,又聽一聲水響,陸漸破浪而出。鳥銃只得一發,再裝彈藥,已然不及。

陸漸一旦上岸,使「神魚相」貼地滾出,拽住一名忍者右足,以「諸天相」將他擲入河中,再以「馬王相」翻身一腳,將一名忍者踢得倒地不起。剩下一名忍者抖手發鏢,不料鏢未出手,陸漸一展快手,搶先接住,反手扎在他腰上。那忍者至為剽悍,竟不慘叫,退後半步,反手抽刀。陸漸大喝一聲,飛身施展「大須彌相」,一肩撞在他胸口,那忍者巨力加身,叫喊不及,閉氣昏厥。

陸漸撞倒此人,轉眼一瞧,卻見河中那名忍者濕淋淋爬上岸來,抱著魚和尚法體飛奔,轉眼便至五十步外。陸漸情急,自那昏厥忍者背上抽出刀來,使一個「我相」,如發射竹箭般奮力擲出,那刀去如流星,嗡的貫穿忍者小腿,將他釘在地上。

那忍者凄聲慘叫,轉手拔出刀來,一瘸一跛,還欲再逃,忽覺腦後風響,已著了陸漸一記刀鞘,兩眼發黑,昏死過去。

陸漸重又背起法體,忽聽貓叫之聲,遙遙望去,但見竹筏已翻了個身,北落師門濕淋淋蹲在筏頭,順水漂下。陸漸暗呼慚愧,心道怎將它忘在竹筏上了,慌忙轉身奔回,拾起忍者慣用的長索,沿岸奔跑里許,擲向竹筏。索前鐵爪勾住筏尾,竹筏前行,將那長索綳得筆直,北落師門也頗乖巧,順著長索一溜飛奔,縱入陸漸懷裡。

陸漸正舒一口氣,忽又生出警兆,反手一鞘,擊落一支鋼鏢。轉眼望去,數道黑影正掠過來,急忙發足奔逃。卻見身周不時冒出黑衣忍者,不避身形,四面兜截而來。原來,眾忍者所畏懼者,只有魚和尚,一見魚和尚坐化,再無所忌,一反常態,公然跳將出來。

忍者人多,奔跑迅捷。只一陣,陸漸便被圍在一片河灘上,眾忍者目中凶光畢露,步步進逼。

忽聽一名忍者沉聲道:「不要爭功。」眾忍者聞聲駐足,陸漸定眼望去,但見那人裝束與眾忍相同,唯獨衣角綉了一個銀色的「太」字,不由忖道:「這些忍者以數字為名,既有忍二忍三,這人當為忍太了。」

忽聽那忍太道:「年輕人,放下屍體,我饒你性命。」

陸漸搖頭不語。忍太揚聲道:「我們都很敬重大和尚的為人,他兩次捉住我,都放我性命,饒命之德,終生不忘。他待你不薄,我們也不想為難你。」

陸漸揚聲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何還要苦苦追殺他?」忍太嘆道:「為人有信,我們先已答應比睿山,不能食言。」

陸漸冷笑一聲,道:「什麼為人有信,怕是為了賞金吧?比睿山有錢有勢,大師卻只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和尚。」

忍太被他一語道破心機,瞳子遽然收縮,他本想騙陸漸不戰而降,誰知計謀落空,當下冷哼一聲,厲聲道:「無論如何,和尚的屍體,我都要帶回比睿山。」

陸漸眼中露出輕蔑之色,放下法體,攥緊刀鞘,揚聲道:「那便試試。」猛地踏上一步,呔然大喝,扭身揮鞘,劈向忍太,出手之時,用的是「壽者相」,鞘到半途,卻已變成「猴王相」,正是魚和尚所傳的劈竹法門。

忍太見他大開大合,姿態怪異,微感吃驚,又見他只持刀鞘,當即揮刀迎出,仗著刀鋒銳利,存心先斷刀鞘,再斬陸漸。

刀與鞘擊,空響震耳,忍太只覺大力涌至,胸一悶,倒退兩步,耳聽吱嘎細響,定睛一瞧,只見刀鋒裂紋如絲,擴散開來。

這口倭刀乃祖傳寶刀,切金斷玉,如割腐竹,此時竟被一柄木鞘震裂。忍太心驚之餘,又是心疼,不及多想,陸漸扭身揮鞘,二度劈來,忍太欲要躲閃,卻不知為何,但覺那木鞘一揮之間,涵蓋八方,來勢竟無可避,驚怒間,只得揮刀再迎。

又是一聲空響,伴隨噹啷之聲,忍太斷刀、吐血,木鞘其勢不止,擊中他左腿,咔嚓一聲,忍太腿骨折斷,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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