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故事

魚和尚說罷,抬頭望去,東方霞光初明,微雲猶暗,一行白鷺,冉冉向西飛去。

「這第一個故事,說的是一樣武器。」魚和尚悠悠道,「去此三百年前,中土有一個了不起的地方,名叫天機宮,宮中藏書億萬,宮中的能人,多被稱之為算家。他們學究天人,智慧超卓。可惜,這智慧並沒讓他們永世無憂,終有一天,引來了絕大災禍。

「那時恰是宋滅元興之際,戎馬當道,衣冠委地。天機宮憑著奇技異能,敵國之富,成為復興漢室的唯一希望,天機宮的弟子中有許多傑出之輩,在南方屢興義軍,對抗元廷。但因為宮中出了姦細,元廷終於知道了天機宮的所在,派了水陸大軍攻打。那一役至為慘烈,元軍五萬精甲死傷過半,甚至元朝皇帝的兒子也戰死宮中。但終究寡不敵眾,天機宮的億萬藏書到底焚於熊熊劫火,化為灰燼……」

陸漸忍不住問道:「那宮裡的人呢?」

魚和尚道:「天幸宮中先輩早有防範,留有一條秘道,是故宮中的人大多逃出來了。」陸漸鬆了口氣,連連點頭。

「當時中土胡虜橫行,那些倖存的算家無法立足,只得乘船退到東海的一座島上。這些算家智慧出眾,此時又身懷毀宮之仇,一致決意向元人報復。而在這一眾算家之中,又有一位大算家最為了得,此人才智武功,俱通天道。可惜,他在毀宮之時身負重傷,待得傷愈,復仇之事已然定下了。

「這位大算家深知冤冤相報、永無了之,本不願參與此事,但他為人甚重情義,幾經周折,終於抗不過親友苦求,加入復仇之列。此時元人勢力如日中天,而天機宮新遭重創,若以人力對抗,不啻於以卵擊石。是故那位大算家深思熟慮之後,提議建造一樣威力絕大的神兵利器。而這一造,便花了十五年。」

陸漸吃驚道:「十五年?這樣久么?」

「這也不算久。」魚和尚說道,「春秋之時,越王勾踐復仇,尚且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前後花了二十年光陰。天機宮比之當日越國,尚且弱小許多。何況那武器規模龐大,構造精密,縱然智者雲集、名匠薈萃,急切間也難造成。」

陸漸好奇問道:「那武器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魚和尚搖頭道:「和尚也沒瞧過,只是聽先代祖師隱約提起,據說它能令地下泉眼迸裂,陸上江河逆流,形成滔天洪水,吞沒都市,還能激發龍捲颶風,從海面刮到陸地,更能聚雲成雨,數月不止。」

陸漸聽得目瞪口呆,這些話若不是從魚和尚口中說出,他必然當做是陸大海所說的那些海外奇談,縱然有趣,卻不真實。但此時魚和尚一派肅然,可見絕非誑語,而是確有其事了。

魚和尚續道:「那一日,武器終於完工,在海上牛刀小試,一口氣摧毀了三座無人荒島。十五年之功終有大成,眾人無不歡呼雀躍。唯獨那位大算家悶悶不樂,他自設計武器之始,便覺猶豫,因為這武器威力太大,一旦運用,死傷必然驚人。但他既是絕世智者,沉溺於探究智慧之中,明知如此,仍然忍不住想要造出武器,一窺究竟,此時一瞧,不覺心生恐懼。

「武器既成,眾人當即決意以牙還牙,首先摧毀元人的京城大都,大都若被蕩平,天下必亂,屆時便可趁機復興漢室。要知道,元大都軍民百萬戶,那武器一旦運用,城中幾乎無人能夠倖免。只可惜,當時眾人執著於復仇之念,早已顧不得這些了。」說到這裡,魚和尚不禁長嘆一口氣。

陸漸忍不住問道:「這武器真的用了嗎?」

魚和尚道:「若是你,你會用嗎?」陸漸搖頭道:「我不會。」魚和尚道:「你縱不用,別人終歸是要用的,若是如此,你又如何應付?」

陸漸想了想,道:「我要麼將武器毀了,要麼將它藏起來。」

魚和尚沉默半晌,嘆道:「難得你有這份見識,與那位大算家不謀而合。他一見武器威力,便動了毀掉之念,但十五年心血,終究不忍一朝毀棄。他矛盾再三,與妻子商議之後,設下一個騙局,將眾人騙離武器。然後,他夫妻二人駕馭武器,離島遠去。當時眾人發覺上當,紛紛乘船追趕,但那武器一旦運轉開來,任是何種沖舟巨艦,都休想靠近,眾人唯有眼睜睜瞧著他們駛向遠方,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陸漸聽罷,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卻是悵然,遙想那對夫婦,背棄親友,遠別故土,也不知懷有何種心情。想了一陣,又問道:「那對夫婦帶走了武器,剩下的人就再沒造一個嗎?」

「造是造了。」魚和尚道,「但那位大算家臨走之時,帶走了所有圖紙。更何況,沒有他的神妙計算,眾人所造武器,威力全無。又過了十多年,島上眾人一事無成,終於心灰意冷,放棄復仇之念。只不過,那位大算家從此背上無數罵名,終其一生,都被世人痛恨。」

魚和尚說到這兒,再不多言,起身向西。兩人走了一程,日已中天,陸漸遙見路旁有一所旅舍,竹牆矮檐,門前冷清,當下提議在此歇息。

魚和尚答應,二人來到門前,陸漸見屋內昏暗,便揚聲道:「有人么?」連叫兩聲,門內方才走出一個老嫗,腰背佝僂,皺紋滿面,兩眼渾濁不堪,似乎有些畏光,瞧了兩人一眼,便退後半步,縮到檐下,嘎聲道:「原來是討吃的和尚?」要知倭國崇信佛法,僧人行走於國中,永無餓餒之患,是故那老嫗一見魚和尚裝束,便知來意,哼了一聲,說道:「進來吧。」

魚和尚施禮道:「女施主,有擾了。」老嫗默然後退。二人入內,鼻間一股陳腐之氣,裊繞不去,料是久無人來,窗沿壁角遍布灰塵。忽見那老嫗從內室出來,端了一個竹盤,盤上擱著幾個雪白飯糰。

陸漸見這老嫗如此窮苦,尚且殷勤待客,心中感激,在身上摸索到幾枚制錢,遞到她手裡,說道:「嬤嬤收下。」

那老嫗捏住錢,眼也不抬,嘀咕道:「由來只有和尚要錢,竟有給錢的和尚嗎?」陸漸道:「我不是和尚,自然要給錢。」老嫗一指魚和尚,道:「你不是和尚,他卻是的,你跟著和尚,就是和尚。」陸漸見她年老昏聵,無從辯解,見那老嫗退開,便伸手取了一個飯糰,飯糰入手,陸漸心頭忽驚,眼看魚和尚也要去取飯糰,急道:「大師,這飯糰吃不得。」

魚和尚聞言錯愕,忽見陸漸將飯糰在桌上一摔,飯粒迸散,內中爬出一條三寸蜈蚣,顏色紫中透金,顯是劇毒之物。

魚和尚面色微沉,轉眼瞧那老嫗,卻見老嫗臉上流露一絲詭笑。陸漸大喝一聲,抓起一個飯糰,向她擲去。飯糰擊中老嫗,只聽刷的一聲,那老嫗的身子竟應著飯糰來勢,塌縮下去,變成薄薄一片。

陸漸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事,大吃一驚,搶步上前,卻見地上僅存一套衣褲、一張人皮面具。陸漸拾起面具,入手濡濕,轉過一看,幾欲嘔吐,敢情那面具之後血肉模糊,竟是剛從人身上剝下來的。

「當心。」魚和尚一聲驟喝,陸漸後頸一輕,已被他提了起來,眼角餘光到處,一道雪亮刀光正破土而出,自己倘在原地,勢必這一刀斷去雙足。

繼而身下一沉,已到樑上,轉眼望去,魚和尚正目視下方,面色凝重。陸漸手按木樑,忽有所動,叫道:「橫樑是空的。」

叫聲方落,數道精光透梁而出,魚和尚聞聲,已然有備,拂袖將三支鋼鏢掃飛,右拳勢如雷霆,擊中橫樑。

木樑粉碎,一道黑影激射而出,重重撞在牆上,豁剌一聲,竹牆被撞出一個大洞,那黑影只一閃,便即不見。

橫樑既毀,魚和尚與陸漸也墜之於地,尚未立定,土中白光驟閃,長刀已候在那裡。魚和尚大喝一聲,不閃不避,左足踏中刀尖,噹啷啷一陣碎響,長刀節節寸斷。魚和尚雙足直直入地半尺,偌大旅舍竟震了一下,土裡傳來一聲慘哼,驀地一道黑影從兩丈外破土躍出,疾如閃電,飛奔而去。

陸漸拔足欲追,魚和尚拉住他,搖頭道:「不必追了,去內室瞧瞧。」陸漸只得隨他轉入內室,方才入門,便覺血腥撲鼻。定眼瞧時,只見近門處仆著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子屍體,男屍之畔,則是一具老嫗屍體,老嫗全身赤裸,麵皮從額至頸已被剝去。

陸漸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扶著門框,嘔吐起來。魚和尚也連稱罪過。陸漸心神甫定,怒道:「這些人可惡得緊,大師認得他們么?」

「和尚認得。」魚和尚露出凄然之色,「這些人追了和尚已近十年,不想今日殘忍至斯,竟連老人也不放過。」

陸漸望著魚和尚,滿心疑惑,正想細問,魚和尚已道:「先讓這二人入土為安。」陸漸應了,俯身去抱那男子屍體,方才觸及那人衣衫,忽生異感。霎時間,那屍體也動了,一抹刀光,從屍體胯下反掠而出,直刺陸漸小腹。

陸漸異感一生,已施展跳麻之術,一縱數尺。刀光掠空,那屍體卻一個筋斗翻轉過來,竟是一個蒙面男子,正要轉刀直刺魚和尚,不防陸漸凌空一腳,重重踢在他腕上。

詐死男子吃痛,長刀脫手。他見勢不妙,只一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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