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迷宮

左飛卿見那九艘畫舫式樣一般,燭火宛然,一時間又是吃驚,又覺好笑,尋思道:「這必是晴丫頭的詭計,想要魚目混珠,讓這些船來擾亂左某視線,也難為她尋了這麼多一模一樣的船來。」想著凝神凈慮,雙目牢牢鎖住姚晴等人所乘畫舫,全不受其他畫舫迷惑。

忽然間,九盞蓮花燈齊齊熄滅,河面上陷入一團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亂轉,有如走馬。但左飛卿運起神通,無論明暗,眼裡只有姚晴那艘畫舫,其他八艘畫舫均如不見。

不一陣,九盞蓮花燈重又點燃,九艘畫舫也分散開來,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東,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畫舫卻趁亂掉了個頭,原路返回上流。左飛卿瞧得暗笑,悄然縱上一處房頂,借著屋宇遮掩,信步追蹤。

那畫舫慢悠悠駛了十里左右,不多時到了秦淮盡處,左飛卿只當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畫舫忽又調轉回來,駛向下游。

左飛卿心頭疑雲大起,忍不住飄落舫頭,喝一聲:「晴丫頭。」卻無人應。左飛卿搶上一步,撩開珠簾,卻見艙內空空,那還有半個人影。

谷縝走在長街上,仰望天空一輪皎月,驀地笑出聲來。陸漸奇道:「你笑什麼?」谷縝笑道,「你猜我見了這白花花的月亮,便想到誰了?」陸漸抬眼一瞧,也笑起來:「風君侯么?」

「正是。」谷縝拍手大笑,「左飛卿自負聰明,眼裡只有船,卻忘了船里的人竟是長了腳的,只顧追那空船,卻不知我已趁暗換到別船,這一計貌似『魚目混珠』,實為『偷梁換柱』,計中藏計,叫他防不勝防。」

姚晴見他這副嘴臉,便覺生氣,冷笑道:「你何時弄來這麼多一模一樣的畫舫?難不成真如沈師兄說的,這條河上的鴇兒龜公都認識你?」

谷縝笑道:「他們雖不認得我,卻認得我的銀子。」姚晴恍然道:「原來是你花錢雇來的。」

「別高興太早。」沈秀哼了一聲,冷不丁道,「風君侯捕風捉影,天下知名,若以為這點小把戲便能瞞過他,不啻於白日做夢。」

谷縝瞧他一眼,笑道:「如此說,沈兄必有脫身的妙計了?」沈秀一怔,他雖恨谷縝搶了自身風頭,但說到設計擺脫風君侯,卻有不能,當下皺眉垂目,假裝沉思,不想谷縝存心掃他臉面,始終笑嘻嘻望著他,見他不言,又追問道:「沈兄還沒想出來么?」

沈秀被他頂心頂肺,嘴裡支吾,心中羞怒。姚晴瞧出玄機,忍不住道:「臭狐狸,這會兒不是賭氣的時候,有話便說,不要拖拖拉拉。」

「大美人有命,小子膽敢不從?」谷縝微微一笑,「若有一個地方,能讓沈舟虛也找不到,你說,能不能逃過風君侯的神眼?」

沈秀冷笑道:「胡說八道,天底下哪有這等地方?」谷縝笑道:「不巧,這裡就有一個。」他倏地駐足,遙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舉目望去,陸漸、沈秀均吃一驚,敢情那宅邸門首,赫然鐫著「羅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地,宅門已封,守著兩名甲士。

沈秀皺眉道:「這裡會有藏身之地?」谷縝笑笑,轉向姚晴,笑道,「還請大美人送我進去。」姚晴道:「你沒長腳么?」谷縝道:「在下不比各位,輕功不濟。」

姚晴無法,只得放出一根「孽緣藤」,緣牆而走,鑽入宅內,谷縝慢騰騰緣藤爬進,陸漸緊隨其後,沈秀、姚晴輕功高明,縱身掠牆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縝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根蠟燭點燃,東摸摸,西瞧瞧,興緻盎然。沈秀冷笑道:「這裡的牆壁檁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聽過,絕無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費氣力了。」

谷縝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卻沒抓住徐海?」沈秀眼中厲芒一閃,寒聲道:「這還得問問陸老兄了。」陸漸麵皮發燙,多虧夜色深濃,無人瞧見。

谷縝笑道:「沈舟虛素來謹慎,他既然布下人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處處設防,豈會叫人逃脫?但為何昨夜明明圍住羅宅,卻沒能抓住徐海。足見徐海並未出府,而是從府內秘道遁走,只不過,沈舟虛沒能找出罷了。」

沈秀冷笑道:「就算有秘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么?」

「沈舟虛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縝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秘道,左飛卿還不束手無策嗎?」

「什麼。」沈秀臉色陡變,失聲道,「你要借倭寇的秘道躲避風君侯?」谷縝笑道:「不錯。」

這一計匪夷所思,不止沈秀吃驚,陸漸也是駭然,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陸漸詢問,陸漸將來龍去脈說了,姚晴大為驚疑,問道:「臭狐狸,你篤定能找到秘道?」谷縝笑道:「若是篤定找到,豈非無趣。」

說話間,四人來到廳後花園,園中久無人理,雜草叢生,牆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縝在園中逛了一圈,來到井邊,向內探望,但見井水映月,波光蕩漾。

谷縝審視半晌,忽而笑道:「是這裡了。」他見眾人疑惑,便道,「你們瞧這井上的軲轆,別的井都是木質,這口井的軲轆卻是鐵的。」

沈秀道:「鐵軲轆井也不希罕。」谷縝道:「這麼說,鐵井繩也不希罕了?」說著伸出指頭,撥開井繩上的一層麻線,赫然露出指頭粗細、銹跡斑斑的鐵鏈來。

沈秀眼中掠過一抹驚色,嘴裡卻道:「這也算不得什麼,麻繩容易朽斷,鐵鏈就結實多了。」

谷縝道:「若是如此,又何必在鐵鏈上纏繞麻繩?再說一桶水不過二三十斤,用粗麻繩吊起足夠,即便麻繩朽斷,也須十年八年,但若是百斤重的人體,卻非有鐵鏈不能承受。沈舟虛雖然智謀深遠,卻壞在腿腳不便,難以親自察看,唯有倚仗劫奴,劫奴雖有劫術,眼力卻平常得很。」

沈秀神色陰晴不定,忽地冷冷道:「既然你篤定秘道在井裡,只管下去。」谷縝搖頭道:「若要下去,你我四人都須下去,要麼騙不了左飛卿。」

沈秀又驚又怒,轉眼一瞧,只見姚晴默默望著井下,顯然已被說動,自己若不從眾,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只怕成為眾矢之的。想到這裡,不覺後悔色迷心竅,捲入此事。

谷縝笑道:「怎麼樣,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數轉,吐出一口氣來,冷笑道:「下去便下去,但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們隨後就來。」

陸漸心一沉,這井下既是倭寇藏身之地,先下者必然身當其鋒,當即叫道:「不成。」沈秀瞥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譏,谷縝擺手笑道:「若爭先後,有傷和氣,不如咱們來比一比本事運氣。」

沈秀道:「怎麼比法?」谷縝道:「還借大美人的珍珠項鏈一用。」姚晴秀眉微皺,解下珠鏈,谷縝接過一拉,貫珠金線斷絕,珍珠迸散,落了一地。

沈秀瞧得心疼,不禁喝道:「這項鏈不姓谷,你就不知道愛惜么?」谷縝笑笑不答,將天青寶石還給姚晴,拾起珍珠,掬滿手心道,「這裡有三十顆珍珠,大伙兒瞧明白了。」

沈秀道:「那又如何?」谷縝道:「咱們三人雙手將珍珠拋起,再用手背接住,誰接的珍珠多,誰就後下,誰接的少,誰就先下。」

姚晴恍然道:「這是抓子兒?」谷縝笑著點頭。原來鄉下小孩閑來無事,常抓石子玩耍,先將石子拋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為勝。只是石子方圓不定,質地粗糙,故而容易接住,這些珍珠卻是又大又圓,沾著便溜,碰著即走,較之抓石子,難了十倍不止。

「慢來。」沈秀皺眉道,「怎麼只有三人?」谷縝道:「咱們堂堂男子,豈能讓女子先下,這個賭約只限於男子,姚大美人最後下去。」陸漸點頭道:「正當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兩語,反顯得自己氣量狹窄,一時怒極反笑:「好,沈某先抓。」搶過珍珠,睨了陸漸一眼,心道:「這廝空手接『千鱗』,不容小覷;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腳,分明不會什麼武功。」

盤算已定,沈秀吸一口氣,雙手捧珠,凝聚精神,忽將珍珠拋起。要知他練有「星羅散手」,手上功夫高強,待得珍珠落下,便潛運內勁,珍珠一沾肌膚,沈秀肌肉內陷,便生吸力,將珍珠牢牢吸住,鮮有滑落,事後一數,竟有二十六顆之多。眾人見了,無不流露驚嘆之色。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珍珠,暗以巧妙手法,將五顆珍珠勾入衣袖,再將剩餘的二十五顆珍珠遞給陸漸,說道:「輪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來,陸漸即便一顆不落,也算輸了。結果必是谷縝先下,陸漸次之,自己與姚晴在後,那時只需找個機會制住姚晴,然後割斷井繩,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谷縝、陸漸也好,若是井下別無出路,必定死絕。

沈秀心裡打定算盤,冷眼瞧著谷縝,卻見他一無所覺,仍是笑嘻嘻地道:「陸漸,千萬不要輸了。」沈秀暗自冷笑,將袖中珍珠抖落手心。

陸漸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便似燃起一團火,競爭之心大起,一咬牙,拋起珍珠,雙手翻轉,珍珠紛落,與之同時,沈秀趁谷、姚二人關注陸漸,偷偷將手中珍珠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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