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刺鱗

樓上二人見狀,均是一驚,忽見那片白色物事隨風翩轉,宛若流雲,繞過小樓,消失在萃雲樓中。

陸漸吃驚道:「那個像是一大群蝴蝶,奇怪,夜裡怎麼會有蝴蝶。」轉眼間,咦了一聲,俯身從檻欄間拈起一隻被木縫夾住的白色蝴蝶,說道:「這兒有一隻……」入手之際,猛然驚覺,脫口道:「這是紙的。」定神細瞧,那紙蝶為雪白硬紙折成,精巧之至,乍一瞧,宛然如生。

谷縝接過那紙蝶,雙眉緊鎖,驀然間,小樓中拂來一陣微風,那紙蝶雙翅振動,竟似活了過來,谷縝一怔,鬆開二指,那紙蝶翩然飛起,伴著那一陣風,向夜空中冉冉飛去。

兩人循那紙蝶,舉目望去,遙見對岸屋檐邊,不知何時立了一個白衣白髮、手撐白綢傘的男子,他的臉龐有如白玉雕成,俊美絕倫,眉也是霜白的,白髮長可委地,被夜風吹得飛舞不定。

紙蝶飛到白髮男子指尖,展翅歇住。那男子瞥了樓中二人一眼,忽而一步邁出,蹈向虛空,陸漸幾要脫口驚呼,但呼聲方到喉間,卻又噎住,卻見那男子並不下墜,反而停在半空,白髮被風吹得筆直,雙腳忽高忽低,悠然凌空,向著萃雲樓走來,片刻間跨過一河之遙,逍遙一縱,便消失在圍牆之後。

這情形委實太過詭異,陸漸瞧得大氣也不敢出,待那白髮男子沒在牆後,方才顫聲道:「谷縝,這、這便是鬼么?」

谷縝笑笑,道:「這把戲世人第一次瞧見,大半都會嚇著,但若知道他是誰,便不足為怪了。」

陸漸奇道:「你認識這個鬼……嗯,人么?」谷縝道:「我雖不認得,卻聽說過。你可聽過『一智一生二守四攻』這句話么?」陸漸搖頭。

「這句話說的便是西城八部。」谷縝的神色鄭重起來,「一智便是天部,天部之主,智識最高,為西城的謀主;一生是地部,地部之主常為女子,稱為地母,據傳醫術極高,能生萬物;二守,說的是山、澤兩部,這兩部常年鎮守『帝之下都』,極少離開昆崙山;而最讓我東島頭痛的,就是這所謂的四攻。水、火、風、雷四部均主攻擊,這兩百年來,東島的高手大多死在他們手裡,其中的風部十分奇特,修鍊『周流風勁』到了一定地步,就會出現黑髮變白的異相,白髮越多,功力越強。」

陸漸恍然道:「方才這人,敢情是風部高手?」

谷縝道:「此人發白如雪,持傘蹈虛,足見『周流風勁』練到出神入化。而看他的容貌,卻年紀不大,俊美非凡,由此便可以猜見他的身份。」他略略一頓,眉間竟流露一絲愁意,徐徐道,「此人當是風部之主,『風君侯』左飛卿。」

陸漸吃驚道:「風部之主?風君侯?」

谷縝嘆道:「左飛卿竟離開昆崙山,來到南京。莫非東島西城,又要開戰了?」

陸漸想到魚和尚說過的東島西城的恩怨,不由皺眉道:「難道打了兩百年,還不能化解仇恨么?」

谷縝搖頭道:「東島西城,仇深似海,若要化解,何其之難。我曾祖父死於水部神通,我祖父死於雷部神通。我大伯、二伯都被萬歸藏殺死,就說萬歸藏,他的父母兄弟,盡都死於『龜鏡』神通。你說,這般血海深仇,如何才能化解?」

陸漸道:「那你想為親人報仇么?」谷縝笑了笑,淡然道:「我自保尚且不能,還報什麼仇呢?」說罷當先下樓。

兩人並肩漫步,沿途但凡有風之處,均見紙蝶飛舞,走上長廊,兩側的燈籠盡已不見,廊間漆黑一團。

陸漸隱覺不安,想起當日姚家莊的「水魂之陣」,不由擔心起萃雲樓的安危來,也不知那左飛卿來到這裡,有何目的。

忐忑間,二人走到卧室前,室內燈火如故,轉過屏風,二人忽地愣住。只見檀木桌前,端坐一人,銀衫黑髮,雙頰窩陷,凝視桌上燭火,眼神凌厲。

「回來了么?」那銀衣人目不稍轉,聲如寒冰。

谷縝嘆了口氣,笑道:「明叔叔好本事,竟尋到這裡來了。」

銀衣人道:「多虧有他。」說著抬起手來,將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重重放在桌上。

陸漸瞧那人頭方面長須,不由失聲叫道:「趙掌柜。」谷縝面色也是一變,雙眼透出沉痛之色。

那銀衣人挺身站起,冷冷道:「谷笑兒,你知道,我明夷跟贏萬城不同。」

谷縝苦笑道:「不錯,『金龜』愛財如命,『鯊刺』疾惡如仇,贏萬城想要我的錢,你卻只想要我的命。」

「我早就說過一刀宰了你,但他們偏要將你關起來,結果只是養虎為患。」明夷目中厲芒一閃,一枚三尺白刺脫出袖外,冷冷道:「識得這個么?」谷縝笑道:「寒鯊刺,誰不認得?」

「好。」明夷冷道,「是死是活,你接我一刺。」話音方落,陸漸忽生異感,但覺明夷人雖站在那裡,卻似憑空消失了,呼吸、心跳、脈搏,但凡生機無不靜止,屋子裡唯有死寂。

霎時間,四周房間在陸漸眼前急速擴大,直至大如天海,明夷卻正好相反,隨那房間變大,身子急劇縮小,由七尺之軀,化為針尖一點,轉瞬之間,便消失在房間里,了無痕迹。

陸漸駭然已極,繼而迷惘起來,就當此時,忽聽門外傳來噹啷一聲,似有瓷器碎裂。

響聲入耳,陸漸渾身激靈,神智陡轉清明,分明瞧見一枚細長白刺破空刺來,銳利的尖端,離谷縝咽喉僅有寸許。

陸漸救援不及,變「半獅人相」,左手內勾,右拳急送,「大金剛神力」如怒潮洶湧,直奔明夷。

瓷器摔碎已是突然,而這一拳勁力之雄,更出乎明夷意料。他渾沒料到,真正的對手並非谷縝,而是陸漸。

接連失算,明夷唯有收刺,變招,再刺,刺向陸漸。但谷縝卻跳起來,拉住陸漸,猛然後躍,背脊撞上屏風,屏風倒地,明夷腳下五尺方圓,應勢翻轉。

這一下,也出乎明夷意料,雙足一虛,直墜下去。

谷縝、陸漸去勢不止,直躥到門外。陸漸轉眼望去,忽見醜奴兒正呆立門前,手持一個托盤,地上儘是瓷杯碎片。

「快走。」谷縝喝道:「這翻板困不住他。」

陸漸指著醜奴兒道:「她怎麼辦?」谷縝皺眉道:「帶她一起走。」伸手欲拉,但見醜奴兒的丑怪模樣,又覺遲疑,陸漸忽地伸手,將醜奴兒抱在懷裡,飛奔起來;谷縝搖頭苦笑,耳聽得身後一聲巨響,心知明夷破困而出,頓時足下一緊,哈哈笑道:「姓明的,老子在這裡,有種來追呀。」

三人仗著地勢熟悉,頃刻來到河邊,谷縝躬身抓起兩塊大石頭,一前一後扔進河裡,石頭落水,發出兩聲悶響,然後他一拽陸漸,閃到一面牆後。陸漸未明其意,正要發問,卻被谷縝捂住了嘴,耳聽明夷一聲冷哼,接著又是撲通一聲,似有重物落水。

過得片刻,再無動靜,谷縝這才放開陸漸,捂腰大笑,卻又不敢出聲,直憋得眼角流下淚來。

陸漸也吃驚道:「那人當真跳下河了?」谷縝笑道:「是呀,這『鯊刺』在五尊之中,可說最不好騙,也可說最為好騙。」

陸漸搖頭道:「這話叫人糊塗了。」

「你不知道他的性子。」谷縝笑道,「這位明大刺客最為魯莽,一見對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刺。天底下躲得過這一刺的人不多,是故無論你有多少計謀,遇上了他,也用不出來,所以說最不好騙。但他直腸直肚,想事情懶得拐彎兒,若有機會,騙過他卻也不難,因此一聽水聲,他便以為我們跳河逃走,這會兒只怕正在河裡摸呢,這河裡屎尿齊全、污泥橫流,待會兒明大刺客上岸,可要臭名遠揚了。」

三人邊說邊跑,七彎八拐,來到一條巷道盡頭,谷縝道:「如今沒事了,你將這女子放了吧。」陸漸放下醜奴兒,那醜女畏畏縮縮,靠在牆邊,兩腿不住發抖。陸漸忙道:「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谷縝失笑道:「就是壞人,見了她這模樣,也被嚇走了。她就是萃雲樓專門養來嚇人的。」陸漸道:「什麼叫專門養來嚇人。」

谷縝道:「萃雲樓里常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客人,死纏著樓里的姑娘不放,但有些姑娘是賣藝不賣身的,還有的紅牌姑娘別有貴客。這時候,鴇母便叫這醜女進房,端茶送水,那些混帳客人一瞧她這模樣,任是慾火萬丈,也立馬熄滅了。若他還不知趣,這醜女就再送點心,再若不成,就送手帕。通常一個客人瞧到第三次,往往溜之大吉,回到家裡,還得再做兩次惡夢,才能消停。」

陸漸望著醜奴兒,嘆道:「如此說來,她當真可憐。」谷縝道:「她可憐什麼,身在那種地方,美貌是禍,醜陋反而是福了,至少沒哪個王八蛋會打她的主意。」

陸漸道:「無論如何,那等地方,也不是女子該留的。更何況,若不是她打碎瓷杯,我也沒法從那幻覺中驚醒,看清明夷的招式。」

谷縝道:「你說的幻覺,是不是房間突然變大,明夷突然變小,就像一粒米落入茫茫大海,再也瞧不見他。」陸漸點頭道:「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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