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落師門

那一夜,谷縝被谷萍兒制住,望著施、谷二女交手,大感滑稽,心道這老天爺約莫發了瘋,將這世事盡數顛倒了:自己愛的女子要捉自己,害過自己的女子,偏偏又百般護著自己,真是顛七倒八,不成樣子。

谷縝想著,斜瞅身邊波斯貓,不覺暗嘆:「貓啊貓,若有來世,我也向閻王老兒請求做貓,省得太多煩惱……」一念及此,那貓兒一雙湛藍瞳子凝注過來,一瞬不瞬。谷縝有生以來,從未被一個畜生這般注視,不覺心中發毛:「這賊貓兒瞧我作甚?我又不是耗子……」心念未絕,那貓將身一縱,跳到他腿上,沖他衣袂嗅了又嗅,然後伸出一隻前爪,在谷縝腰間撓來撓去。

雖然隔了幾重衣衫,谷縝仍覺貓爪過處,奇癢難煞,然而欲笑不能,一股氣只在胸臆間衝突翻滾,驀地心口發熱,「哈」的一聲,衝口而出。

只笑了半聲,谷縝便即打住,盯著那貓兒,驚詫極了。原來他被谷萍兒封住要穴,出聲不得,此時不但笑出聲來,抑且從手至腳,均能動彈。

谷縝長於應變,只一愣,便抱了貓兒,站將起來。舉目望去,施妙妙與谷萍兒正斗到緊要關頭,無暇他顧。

谷縝暗自好笑:「我大好男兒,竟然做了娘兒們的賭注?他奶奶的,管他誰勝誰敗,我先拍馬走人。」

心意已決,谷縝屏息走了十來步,瞧那懷中貓兒,又忖道:「這賊貓兒竟會給爺爺解穴?很好很好,萍兒那丫頭害我不淺,我虜走她的貓兒,害她擔心難過,也是報應。」想著越發心安理得,抱著那波斯貓,放開步子,跑將起來。

這波斯貓正是北落師門,當日與陸漸在海上失散,幾經輾轉,到了葉梵一名侍女手裡,隨她來到中土,其間又被葉梵轉送給谷萍兒。

北落師門性子靈通,一心尋找舊主仙碧,故而才會一反常態,與陸漸同行。一日回到中土,它尋主之念越發強烈,若能尋到仙碧最好,既然不能尋到,就想先找陸漸,由他再尋仙碧。谷縝與陸漸相處已久,不經意間,衣衫上留下陸漸的氣息,北落師門嗅見,不啻於發現尋主線索,立時施展異能,解開他的穴道。

谷縝卻不知自己懷抱西城靈獸,一脫大難,歡天喜地,對北落師門一口一個「貓兄」,分外親熱。北落師門原本重女輕男,跟隨男子,實不得已,聽這少年胡言亂語,心中大為厭煩,當下眯眼假寐,懶得理會。

谷縝怕後方追來,跑到身子虛脫,才一跤坐倒,心道:「老子這一下子魚入大海,鳥上青霄,勞什子東島五尊,都該吃我的屁了。」想著歡喜不禁,在草地上打兩個滾兒,見北落師門死樣活氣,不由笑道:「貓兒都是晝寢夜醒,深更半夜,你還睡得著?還不起來捉老鼠么?」說著頑皮心起,便去揪它頸皮,不料北落師門兩眼陡張,呼地抓來,谷縝手背劇痛,多了五道血痕,不由怒道:「賊貓兒,抓你老子?」揮舞巴掌,方要拍下,忽見北落師門冷冷瞧來,目光極是陰沉。

谷縝呆了呆,倏爾轉怒為笑,罵道:「賊貓,敢瞪你老子?」手掌在北落師門頭頂掠來掠去,卻不當真拍落。北落師門本想待他手來,給他一下狠的,不料谷縝乖覺,竟不真打,瞧了一會兒,又覺厭煩,閉眼打盹不提。

谷縝興奮勁一過,倦意陡生,尋思:「須得找個地方,睡他娘的。」即刻漫步向前,尋找人家借宿。

不想他方才急於逃命,盡往偏僻處行走,不知不覺已入深山,夜濃林深,早已迷路,走了數十里,也不見燈火,腿腳酸軟,尋一塊大石,坐下歇息,尚未坐熱,忽然平地一陣風起,隱含絲絲腥氣。

谷縝一個激靈,寒毛陡聳,掉頭望去,大驚失色,但見一頭白額猛虎雄踞身後,銅鈴巨眼,凶光畢露。

谷縝雖有偷天換日之計,卻無降龍伏虎之能,遭遇險惡之徒,還可設計弄詭,如今遇上一頭猛虎,真叫無法可施,剎那間,雖不至癱軟如泥,卻也腿腳僵硬,寸步難移。

虎嘯低沉,那虎前掌一按,便要撲來,谷縝卻覺懷中一動,北落師門竄將出來,悄然落地,藍瑩瑩的眸子對上惡虎雙睛。

那虎本來專註谷縝,這當兒卻被這隻小貓吸引住了,頓時煞住撲勢,移步換形,鼻子抽動,神色頗為困惑。

北落師門一派悠閑,蹲在地上,舔爪子,撓頸毛,片刻立起,一抖身子,長毛如雪,四散飄揚。那虎不由吃了一驚,後挪半尺,低聲吼叫。北落師門卻喵的一聲,驀地邁開細碎步伐,繞著那虎轉起圈子。

野獸弱肉強食,常處生死邊緣,故而直覺敏銳,超過人類。那虎深感不妙,不由自主,隨著北落師門原地轉圜,雙睛始終不離那對貓眼,前爪著地,咆哮連連。

谷縝僵立一旁,既是吃驚,又覺有趣,這兩隻獸類,一個龐大兇惡,花紋斑斕;一個小巧恬靜,雪白可愛;這麼一大一小彼此對峙,真是奇怪極了。

「是了。」谷縝心念急轉,「賊貓兒纏住大老虎,正是老子逃命良機。」方要轉身,忽又忖道:「不對,不對!賊貓兒兩次救我,我棄它而去,豈非不講義氣。」想到這兒,心中不覺好笑:「老子莫不是瘋了?跟這貓兒狗兒,也講起義氣來了?」雖然心中自嘲,卻不再挪動半步。

只見北落師門小碎步越行越急,轉到第三圈,一陣風來,樹搖葉晃,颯颯細響,猛然間,驚天動地一聲虎嘯,谷縝眼前陡暗,那猛虎騰空而起,如飛來山嶽,擋住星月。

白光乍閃,北落師門先向左竄,忽轉右縱,虎形貓影,凌空交錯。

「喵!」一聲貓叫,凄厲絕倫,撕心裂肺。

「賊貓兒……」谷縝心頭劇震,脫口驚呼,繼而一聲虎吼貫耳,長草偃伏,樹葉振落,那頭白額虎四爪著地,如顛如狂,搖頭擺尾,高起低伏,兩行鮮血自它眼窩流下,點點滴滴,灑落在地。

谷縝驚疑不定,凝神望去,北落師門蜷若一隻雪白毛球,四爪如鉤,扣住虎頭,任那老虎如何跳躍掙扎,只是不動。

「吧嗒」脆響,虎頭迸裂,那老虎的天靈蓋被北落師門活活掀開,露出熱騰騰的腦髓。老虎形如醉酒,搖晃著走了幾步,終於砰然歪倒,再無動彈。

谷縝望著虎屍,怔忡時許,再瞧那波斯貓,早已蹲在一旁,精心舔舐爪上血跡,須臾舔罷,踱將過來。谷縝望著這小小貓咪,忽覺心驚肉跳,拱手笑道:「貓兄,救命之德,多謝多謝。」一邊說,一邊不由自主,步步後撤。

北落師門見他畏畏縮縮,大不耐煩,白影閃動,谷縝便覺肩頭多了個毛茸茸的物事,頓時冷汗迸出,手足僵硬。直待了片時,不覺那貓兒異動,方才定心,苦笑道:「古有武松,今有貓兄,谷某真是見識了,日後還請多多指教,若有怠慢之處,擔待一二。」他也不知這貓兒能否聽懂,總之胡言亂語,討其歡心,以免「貓」顏震怒,給自己一爪半爪,可是大大不妙。

既有神貓在肩,谷縝行走林中,膽量陡增,只管橫衝直撞,肆無忌憚,不多時尋到一個山洞,鋪上枯枝敗葉,躺下歇息。

歇了半宿,次日醒來,忽覺胸悶,定神一看,北落師門蜷在胸口,呼嚕嚕睡得正熟。谷縝心中暗罵:「賊貓兒卻會享福,把老子當床了?」卻不敢公然叫罵,小心將之抱起,踱到洞外,忽見洞前擱了兩隻野兔,均是眼珠被挖,頭骨被揭,一瞧便是北落師門的手筆。

谷縝恰好飢腸轆轆,頓時眉花眼笑,找來一塊尖石,尋溪水將野兔洗剝了,在溪邊烤得金黃流脂,揀些細嫩的喂貓,其他的狼吞虎咽,盡數填入五臟廟中。

誰知地處深山,四溢肉香,竟引來一頭蒼狼。北落師門吃飽喝足,正想舒展筋骨,一竄一縱,落在蒼狼頸上,咬著頸皮,嗚嗚直叫。

那狼瘋了也似,又蹦又跳,欲要掀下貓來,但卻步了昨晚猛虎的後塵,空費氣力,受制如故,不多時,便夾起尾巴,哀鳴乞命。北落師門這才跳下。那頭狼也甚狡獪,後頸一輕,轉身便逃。

北落師門嗖地搶在前方,左竄右縱,騰空一跳,又伏在蒼狼頸上。蒼狼掙扎一時,復又乞命。北落師門重又將它放了,蒼狼再逃,北落師門一如前法,又將其擒住。這般捉了放,放了捉,反覆施為,不厭其煩。

谷縝從旁看戲,瞧出北落師門縱然通靈,卻難脫貓類本性,有道是:「靈貓戲鼠,玩過再吃。」它卻將蒼狼當作玩物,恣意玩弄。如此瞧了一陣,谷縝忽有所悟,原來這波斯貓昨夜伏虎,今日戲狼,所用伎倆並無二致,均是先向左竄,引岔敵心神,然後右竄,騰挪間跳上對手頭頸,挖其眼,破其顱,首腦一破,任是何等對手,無有不敗。

這幾下看似簡單,卻屢試不爽。谷縝好奇心起,留意觀摩,只覺那波斯貓左竄時並非極快,右縱時轉疾,旋即騰身掠空,復又變慢,覷敵方位,八方下落。這般竄縱騰撲,四般舉動連貫如一,內中包含精微節奏。

谷縝悟及此理,陡然來了興緻,起身學著北落師門,奔竄起落,但覺那身法簡單,微妙之處盡在節奏,谷縝蹦跳之時,轉折太速,忽地一個不慎,雙腳互纏,摔了一跤。好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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