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書

眾官兵快步如飛,一路趕來。不想才到山頭,當先幾人腳下一絆,跌倒在地,須臾間,粗大藤蔓一涌而出,將那幾人纏得有如粽子一般。後方官兵見此怪事,無不駭異,先是倒退兩步,繼而縱上前來,揮刀砍藤。不料砍而復生,越砍越多,砍藤之人反被藤蔓纏住,只驚得哇哇亂叫。

倏爾間,眾人眼前一花,多了一名絕色女子,衣衫勝雪,廣袖飛舉,秀目澈似秋水,嬌靨白如凝脂,通身若有淡淡光華,飄然而至。

如此麗人,眾官兵從所未見,不覺意亂神迷。恍惚間,只見那女子櫻口未啟,忽有語聲傳來:「吾乃本山女鬼,爾等犯我山林,褻瀆勝景,限爾等速速離開,違者橫死……」

她姿容曼妙,語聲卻低沉如男子,眾官兵正覺奇怪,忽又聽見一陣怪笑,那笑聲凄厲萬端,似男非女,似從這女子身上發出,卻又似在她身後,漸漸忽東忽西,忽遠忽近,裊繞山中,盤旋不去。饒是一眾將官身經百戰,也不由毛骨悚然,心跳如雷,忽聽笑聲驟歇,白衣女鬼高叫一聲:「還不肯走,那就死吧。」說著素手輕揮,地下又生出一根長藤,向眾人捲來。霎時間,眾官兵唬得魂飛魄散,哇哇大叫,轉身便逃。

地上被縛官兵動彈不能,早已嚇得半死不活,忽又聽那女鬼說道:「滾吧。」再一揮手,藤蔓化為煙塵,眾人一得自由,連滾帶爬,只管掙命去了。

那女鬼目視官兵去遠,驀地素麵一沉,喝道:「臭狐狸,滾出來。」聲音一反低沉嘶啞,脆如黃鸝,嫩如雛鶯。

只聽嘻嘻一笑,谷縝從草中鑽將出來,擊掌道:「大美人天生就是做戲的坯子,佩服佩服。」姚晴玉頰緋紅,怒道:「少來敷衍。我問你,誰是女鬼啦?既是做戲,又幹麼笑得那麼難聽,跟,跟殺豬似的。」

敢情二人約好,姚晴出面,谷縝出聲,女相男聲,嚇退那幫官兵。官兵雖被唬退,姚晴卻恨谷縝趁機使壞,一待事畢,便尋他晦氣。

谷縝見她有動武之勢,自忖不敵,忙笑道:「大美人息怒,那兩人跑得遠了,若不快追,前功盡棄也。」姚晴一愣,恨恨道:「好,暫且記下,待會兒與你算帳。」

銅瓜錘受了傷,沿途留下點點血跡。三人循跡追趕,不多時,忽聽前方傳來哭聲,正是樊玉謙,哭了幾聲,忽聽銅瓜錘虛弱道:「老三,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終須陣上亡。大丈夫死就死了,有什麼好哭的。我死了,你就回去,好好跟妹子過日子,再莫惹這些閑事,你一向心軟,殺人不多,老天爺讓你多活幾年,也未可知……」

樊玉謙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帶你走的。」銅瓜錘怒道:「滾你媽的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趕上來。」

谷縝聽到這兒,噗嗤一笑。「誰!」樊玉謙發聲厲喝,枝碎葉飛,尖槍掄起斗大紅纓,自樹叢中躥將出來。

谷縝早有防備,發笑之前,快步後退。樊玉謙一槍刺空,跳出樹叢,見了三人,只一愣,便認出陸漸,頓時臉色發白,厲聲道:「是你么?」挺槍便刺,陸漸讓過,正要反擊,忽聽谷縝叫道:「且慢。」

樊玉謙對陸漸甚是忌憚,自度交起手來,勝算不多,是以谷縝一喝,他便借坡下驢,就勢停住,說道:「你有什麼話說?」谷縝笑道:「官兵已經退了,一時半會兒不會再來。我們來,是想問足下幾句話兒。」

樊玉謙將信將疑道:「什麼話?」谷縝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還是活著?」樊玉謙一愣,未及答話,忽聽有人悶聲道:「不許說……」說話聲中,只見銅瓜錘從林子里蹣跚走出,一手捂著小腹,面色慘白。

谷縝笑道:「這話耐人尋味。倘若死了,說與不說,均是無妨;但若不許說,那汪老鬼定還活著了。」銅瓜錘冷笑道:「活著又怎的?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么?老子偏不告訴你!」谷縝略一沉默,嘆道:「是不是你們向北引開官兵,汪老賊趁勢脫身?」銅瓜錘哼了一聲,背靠一棵大樹坐了下來,瞪著谷縝,呼呼喘氣。

谷縝眼珠一轉,笑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受了重傷,若不趁早醫治,必死無疑。這位使槍的老兄槍法雖妙,卻未必勝得過我這位朋友,當日在南京城下,也是較量過的。故而眼下形勢,對二位十分不利。這樣好了,說出汪直的下落,我放你們走路,若不然,只怕有傷和氣。」

他這話意在威脅,樊玉謙性子優柔,無甚主意,向銅瓜錘道:「二哥,告訴他們么?」

「放屁!」銅瓜錘目光兇狠,口角沁出縷縷血絲,「汪老待我等恩義深重,咱們也應允汪老,為他引開強敵,既然如此,又怎能出賣於他?」

樊玉謙聽了,訕訕無話,谷縝冷哼一聲,道:「他若當真對你恩義深重,就當帶你同行,又為何支使你引敵?所謂引敵,不過送死罷了。」銅瓜錘昂然道:「引敵之事是老子自願,並非誰人支使。」

谷縝端的哭笑不得,心道:「早聽說汪老鬼極會蠱惑人心,如今看來著實不假;這無知蠢漢,也不知受了他什麼好處,竟然這般死心塌地,給他賣命?」沉吟間,又聽銅瓜錘道:「老三,死便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咱哥倆寧可死了,也不能出賣朋友,你說是不是?」樊玉謙嘆道:「二哥說得是。」

谷縝怒哼一聲,向陸漸使個眼色,示意動手。不料陸漸沉默片刻,搖頭道:「這兩人守信重義,我若以武力相逼,豈非叫人出賣朋友?」

谷縝大感意外,愣了一會兒,皺眉道:「陸漸,你可想好了?放過他們,有何後果。」陸漸道,「但若為了自身安危,壞了他人信義,又和汪直、徐海有甚分別?」谷縝不料他恁地迂腐,只氣得面色鐵青,怒道:「什麼狗屁信義,好,好,你要做大菩薩,大聖人,由你去好了。」轉身坐到一塊石頭上,盯著眾人,咬著牙冷笑。

銅瓜錘與樊玉謙面面相視,猜不透對方心思。陸漸也望著谷縝,心中暗嘆:「若以武力逼迫,這二人誓死不說,也唯有一刀殺了。但殺人容易,救人卻難。魚和尚大師曾囑我心懷慈悲,憐憫世人。這二人雖不是好人,也並非一無是處,若能令其棄惡從善,也是莫大功德。即便谷縝怪我,也沒法子。」想到這裡,說道:「放你二人容易,但你二人,須得答應我一件事。」

銅瓜錘冷笑道:「那得瞧是什麼事?倘若事關汪老,休想老子吐一個字的。」

陸漸見他神情,沒的湧起一絲厭惡,冷然道:「你龍門三煞,做盡壞事,論理該死。但我瞧你二人行事,尚還留有餘地,不至喪盡天良。我要你二人對天立誓,從今往後,不得為惡。若再為惡,只需入我雙耳,雖在萬里之外,我也勢必趕來,取你二人性命。」

銅瓜錘和樊玉謙聽得如墜五里雲中,只覺此人要麼是瘋子,要麼是傻子,要麼就有什麼詭計,若不然,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樊玉謙權衡情形,對方若不放行,自己雖能脫身,卻不能將銅瓜錘活著帶走,當即將心一橫,朗聲道:「好,如你所言,我先立誓,從今往後,不再為惡,若不然,有如此樹。」長槍一揮,掃中碗口粗細一棵大樹,咔嚓一聲,那樹應勢而折。

銅瓜錘見樊玉謙立了誓,也只得悻悻道:「不作惡便不作惡,若有違背,叫我千刀萬割便是。」

陸漸聽了,點頭道:「很好,你們既能為汪直守信,想也不負自家然諾。」說著將手一揮,朗聲道:「去吧!」

二人見他當真放行,均是一愣,樊玉謙轉身扶著銅瓜錘,向前走去。谷縝望著二人背影,當真心冷如冰,一拂袖,轉身便走。陸漸望他背影,自覺愧疚,嘆一口氣,遙遙尾隨,姚晴仍是冷冷淡淡,飄然隨在二人身後。

寂然走了一程,忽聽有人道:「請留步!」三人轉過身來,忽見樊玉謙提槍奔來。谷縝不耐道:「又有什麼鳥事?」

樊玉謙在丈外停住,囁嚅道:「陸兄,樊某,樊某有一事相求。」陸漸道:「請說!」樊玉謙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大意了些,未及盡展所學,為君所敗,竊以為憾。今日別後,相見無期,還望陸兄不吝賜教,見個高下。」

陸漸甚是驚訝,搖頭道:「刀槍無眼,還是免了罷。」樊玉謙嘆道:「怕不能夠,我妹夫金勾鐮死在你手裡,我方才仔細想想,若不替他報仇,無法對我妹子交代。」

谷縝怒極反笑:「你這矮子太無恥,早先不說,如今藏好同伴,才來提這報仇的事。」樊玉謙麵皮一熱,支吾道:「我與二哥是結拜之義,與家妹卻是兄妹之情。陸兄乃仁義之士,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陸漸略一默然,嘆道:「如此說,也只得一戰了。」姚晴久不做聲,驀地喝道:「糊塗蟲,你發瘋了么?」陸漸不防她突然發難,甚感錯愕,說道:「他為妹夫報仇,也合乎情理。」姚晴冷笑道:「那麼你被他殺了,也是合乎情理了?」

陸漸見她如此作惱,不覺默然,樊玉謙怕他反悔,忙又道:「還望陸兄千萬成全。」

陸漸不覺苦笑,嘆道:「阿晴你放心,我不會輸的。」又向樊玉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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