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算

蒙面人正凝神瞄準,忽聽叫聲,大吃一驚,閃身讓過擲來瓦片。便聽一聲暴鳴,銃口火光噴出,但因準星已失,鉛丸偏出,沒擊中沈舟虛,卻擊中一名明軍炮手。

那蒙面人怒極,轉過身來,眼露凶光,但瞧見谷縝,卻是一愣。

谷縝一縱而起,雙拳緊握,死死盯著對方,忽見他眼神變化,心頭頓時一動,隱約明白什麼。

忽然間,那蒙面人瞳子深處泛起一抹笑意。谷縝見他眼神古怪,心道不好,連轉幾個念頭,未有決斷,忽見那人將鳥銃一扔,身子下蹲,形影驟失。

谷縝又驚又喜,虛張聲勢,大叫道:「哪兒逃?」趕上兩步,探頭一瞧,卻見瓦面上孤零零躺著那支鳥銃,此外別說是人,半片衣角也無。

谷縝心中一疊聲叫起苦來,正想轉身下樓,忽覺後心一痛,有人低喝道:「不許動。」谷縝苦笑道:「動不得,動不得。」來人咦了一聲,叫道:「是你?」谷縝肩井酸麻,被來人扣住,扭轉過來,定眼一瞧,來人大頭細頸,頭髮稀疏,不由笑道:「莫乙莫大先生,好久不見。」

莫乙狠狠瞪著他,氣哼哼地道:「不久不久,半點兒也不久,臭小子,瞧你還有什麼花招哄騙我莫乙莫大先生。」他吃一塹,長一智,點了谷縝幾處大穴,才拾起那鳥銃,喝道:「下去!」抓住谷縝,縱到樓下,帶到沈舟虛身前,才解開他的穴道,高叫道:「主人,這小子帶著鳥銃躲在樓上,圖謀不軌。」說著撲撲兩腳,踹在谷縝膝後,叱道:「跪下說話。」

誰知谷縝才一跪下,雙手一撐,又慢慢站了起來。莫乙大怒,又是兩腳,但谷縝才被踹倒,復又爬起。莫乙大怒,伸手叉住他脖子,向下摁倒,不防谷縝扯起嗓子高叫一聲:「站我前面的,娶老婆戴綠頭巾,生兒子都沒屁眼。」

這話惡毒萬分,眾官兵哄然閃避,胡、沈二人也是忙忙錯身,生恐受他一拜,中了咒語。

莫乙氣得兩眼瞪圓,正想揮起老拳,狠揍這小子一頓,忽聽沈舟虛道:「莫乙,你先帶他下去,勝了這一仗,再來拷問。」

莫乙收拳應了,提起谷縝,順勢踢他兩腳,谷縝人被踹得東倒西歪,臉上卻是笑嘻嘻的,說道:「沈瘸子,你這叫自欺欺人了,你以為這一仗真的能勝么?」沈舟虛瞥他一眼,冷冷道:「你敢亂我軍心,立斬不饒。」

谷縝道:「豈敢豈敢,依我看來,玩弄陰謀詭計,你是一把好手。但說到臨陣用兵,卻不是你的專長,這一仗再打下去,怕是打狗不成,反被狗咬。」

胡宗憲臉色一變,喝道:「與我斬了。」幾名小校揪住谷縝,按倒在地,一人拔出刀來,方要砍下,沈舟虛忽道:「且慢。」說著目視谷縝,笑道:「這麼說,你有取勝的法子?」

谷縝左臉貼地,兀自笑道:「兵形象水,勝敗無常,兩軍相遇,哪有必勝的法子?不過我有一個點子,讓你憑添幾分勝算。」沈舟虛道:「你說來聽聽,若是有理,我饒你不死。」

「只饒命不行!」谷縝道,「一口價,我給你出點子,你放我走人!」沈舟虛目光轉厲,重重哼了一聲,那持刀軍士發聲疾喝,鋼刀掄圓,狠狠砍了下去。

巨鐮上附有金勾鐮的內力、樊玉謙的槍勁,忽被來人逆轉,二人均吃一驚。樊玉謙不及細想,舉槍便挑,槍尖挑中鐮身,巨鐮嗖地一跳,重又掃向陸漸。

他槍上勁力驚人,曾兩槍挑飛兩隻銅獅,一槍洞穿百斤石鼎,故而勁至鐮上,金勾鐮虎口頓熱,鐵鏈幾乎脫手。

陸漸一招「半獅人相」盪回巨鐮,只覺喉間發甜,眼冒金星,尚未還過神來,巨鐮又至。他不假思索,使一招「多頭蛇相」,握住巨鐮。

不知怎的,巨鐮入手,這奇門兵刃的種種特性,陸漸便已明了,不待驚詫,一股烈風撲面而至,卻是樊玉謙槍勢不止,徑直挑來。

陸漸此時無法可想,但求保命,索性便依那巨鐮之性,橫推豎勾,不料嗡的一聲,竟將樊玉謙的槍尖勾住。

樊玉謙又吃一驚,但他槍上自生奇勁。陸漸勾住槍尖,便覺痛麻之感迭浪湧來,自虎口傳到頭頸,震得他幾欲昏厥。

半昏半醒間,陸漸心苗之上,生髮出一種怪異念頭,金勾鐮的巨鐮加上樊玉謙的長槍,勾連一處,儼然變成一件兵刃,只不過形狀古怪,不倫不類,為古往今來之所無。

這奇感來逝如電,陸漸不覺頭腦一清,霎時間,這件古怪「兵刃」有何特性,如何運用,各種念頭如電光石火,連綿閃現。於是乎,陸漸因那長槍振蕩之勢,將鐮刀輕輕撥了一撥。

樊玉謙的「半分槍」以槍畫圓,故而槍上勁力生生不息,無堅不摧。哪知陸漸這一撥,非但沒有遏制槍勁,反而施加奇巧內勁,引得長槍畫圓越來越快,霎時間快了數倍,勢如一條活龍,在樊玉謙掌心搖頭擺尾,跳躍欲出。

一時間,樊玉謙面色由白變紅,由紅變紫,驀地一聲嗡鳴,震耳欲聾,樊玉謙長槍離手,被陸漸奪了過去。

樊玉謙丟了傢伙,只嚇得傻了,兩眼瞪直,忘了進退。忽見銅瓜錘一言不發,繞到陸漸身後,揮錘擊落。樊玉謙大驚,方要喝止,卻見長槍、巨鐮粘在一起,有如一件極長大、極古怪的兵刃,凌空一旋,槍尾掃中來錘,那槍上樊玉謙余勁未消,被陸漸略加引導,勢道倍增。銅瓜錘虎口劇痛,大鎚嗖地脫手,又被陸漸奪了過去。

「你奶奶的。」銅瓜錘怒叫一聲,將餘下一隻銅錘擲向陸漸,陸漸手中的槍、鐮、錘彼此勾連,彎折如北斗七星,一牽一掛,又將來錘輕輕巧巧掛在其中。

不過兩個照面,「點鋼槍」丟了槍,銅瓜錘丟了錘,金勾鐮瞧在眼裡,手忙腳亂,不禁將鏈子一拽,想要奪回巨鐮自保。

陸漸手中四股兵刃便有四股大力,彼此牽制,糾纏不清。金勾鐮這一拽,真如雪中送炭,令他喜不自勝,當即持鏈一抖一送,將那四股大力,順著鐵鏈傳將過去。饒是金勾鐮內力再強一倍,也不能同時抵擋樊玉謙的槍勁、銅瓜錘的錘勁,乃至於自身的回拽之力,便覺胸口一痛,如遭重鎚,才想鬆開鐵鏈,忽又覺手中一虛,抬眼望去,只見銅錘、長槍滿天飛舞,向他掃來。

金勾鐮驚得魂飛魄散,勉力擋開一鐮,避開一錘,騰挪間,忽覺左胸冰涼,不由得嘶聲慘叫,兩眼瞪圓,帶著那桿穿胸而過的長槍,踉蹌數步,仰倒在地。

陸漸一招斃了金勾鐮,忽驚忽喜,恍如夢幻,斜眼一瞧,樊玉謙、銅瓜錘正死死盯著自己,臉色煞白,眼中流露出畏懼之色。

陸漸吸一口氣,有意做出兇狠神情,一抖手中巨鐮,厲聲道:「誰再上來?」樊玉謙生平所恃,唯有槍法,長槍一失,頓時六神無主;銅瓜錘縱然兇悍,丟了銅錘,也覺氣短;兩人對視一眼,驀地轉過陣子,拔腿便跑。

這一著倒是出乎陸漸意料,正想追與不追,忽聽倭軍哄然歡呼,轉眼望去,倭人旗幟,赫然插上外郭。陸漸大吃一驚,猛然想起谷縝說過:「誰得外郭,誰是贏家!」心頭一急,縱身掠出,直奔外郭。

才奔數步,忽聽一陣鑼響,五輕一重,連響三通,城頭倭軍應著鑼聲,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敢情這鑼聲正是退兵號令,倭寇浴血苦戰,好容易登上外郭,忽被召回,端的悲憤莫名,只恨紀律森嚴,上方有令,莫敢不從,無奈含恨拔旗,退下城來。

誰知才退半途,鼓聲又起,三輕一重,卻是進擊號令。眾倭人莫名其妙,紛紛剎住退勢,東瞧西看,又奔城頭。不料才衝上去,鑼聲再響,眾倭人不辨真偽,復又轉身下城。誰知鼓聲又起,催促前進,但方要前進,鑼聲又作。只聽咚咚咚,噹噹當,此起彼落,數千倭人如沒頭蒼蠅,忽而奔上,忽而跑下,暈頭轉向,氣喘吁吁,不由得破口大罵起來。

陸漸心中奇怪極了,忍不住停下步子,游目四顧,驀地眼前一亮,只見一個倭寇手提銅鑼,腰挎戰鼓,在陣里東一鑽,西一鑽,雖是倭人裝束,一對大耳朵卻不老實,從頭盔里掙將出來,左右招搖。陸漸雖處鐵血戰場,見這情形,也是莞爾。

這「倭寇」不是別人,正是「聽幾」薛耳,他善聽音律,過耳不忘,聽見倭軍進退號令,便牢記在心,偷換了倭袍,提了鑼鼓,混入倭人陣中。

兵法有云:「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金為銅鑼之類,鼓為戰鼓,古人用兵,擂鼓為進,鳴金為退。又道:「夜戰多火鼓。」夜戰時,無法看見旌旗,鼓鑼好比軍隊耳目,但被薛耳如此一鬧,倭軍可說眼花耳聾,看不清,聽不明,進退失據,醜態百出。

倭人也發覺出了姦細,只氣得哇哇大叫,紛紛舞刀弄槍,圍將上來。

薛耳雖善聽音,武功卻是平平,「喪心木魚」又被陸漸所毀,此時眼見敵人四來,頓然亂了方寸,向著內城飛奔,邊跑邊叫:「凝兒救我,凝兒救我……」跑了幾步,忽被屍體絆了一跤,撲地便到。三名倭人縱身搶到,惡狠狠揮刀劈下。

刀至半空,忽有一縷白光閃過,掛住刀身,那鋼刀被帶得一偏,貼著谷縝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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