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穀神

左飛卿蹈空凌虛,臉上血色也無,方才他情急之下,將身上紙蝶一隻不剩盡數放出,誰知竟被此人一招破去,以左飛卿之孤傲,也不由神為之奪,魂為之驚。

狄希長笑一聲,撫掌道:「島王神功,誰人能敵?」

那寬袍人正是穀神通,聞言笑而不語。狄希又道:「島王怎麼來的?」穀神通淡然道:「遠遠瞧見你二人登山,心有所動,便來瞧瞧。」

左飛卿聞言更驚,穀神通先見而後登,卻能後發先至,搶先趕到峰頂,方才自己二人同時向他出手,又被他輕易化解。一念及此,不覺背生冷汗,轉身便要下山。

身形方動,右腕驀地一緊,耳聽穀神通笑道:「既要下山,不妨同行。」

左飛卿自負身法迅捷飄忽,當世無雙,不料穀神通渾如鬼魅,瞬息近身,竟然毫無所覺。情急間,左飛卿左掌飄飄,翩然拍出,白髮亦是曲直無方,刺向穀神通面門。穀神通口中笑道:「何苦如此?」掌袖齊飛,化解左飛卿三十餘掌,拂開白髮九輪纏繞,左手卻始終緊握左飛卿右腕,絕不鬆開。

左飛卿將白髮化為武器,「白髮三千羽」無法施展,霎時間,兩人如隕石星墜,向下疾落。左飛卿掌法、腿法、白髮,手段用盡,均被穀神通輕描淡寫,一一化解,有生以來,左飛卿第一遭生出技窮之感,眼看山壁松石如箭後射,下方大地越逼越近,一眨眼,距離峰底不足百丈,一片驚呼聲從山下傳來,其中似有仙碧的叫喊聲。左飛卿低頭望去,一點紅影賓士若電,向著這方掠來。

「她心裡終究還是有我的。」剎那間,左飛卿心頭一酸,似喜還悲。他心性一貫淡泊,此刻不知怎的,心中水鏡也似,有生以來的種種悲歡離愁有如夢幻虛影,如電而逝,一時間倍添感傷,抬眼仰望,天穹如一整塊蒼青色的玻璃,明凈皎潔,浮光微動,白雲如細羽綴成,靜蕩蕩流過天際。靜聽流風,卧看閑雲,本是他生平極愛,然而此時此刻,望見風雲,卻不由悲起來。

忽聽穀神通輕輕一笑,說道:「你想與我同歸於盡?」左飛卿心頭咯噔一下,未及轉念,便覺一絲暖流由穀神通掌心透入經脈,左飛卿運功抵擋,不料「周流風勁」遇上那股暖流,竟如冰雪向火,盡被化去。霎時間,那暖流疾行如箭,嗖的鑽入左飛卿丹田,就如一點火星落入乾柴堆里,左飛卿丹田處騰起一股熱氣,所煉風勁受了激發,不由自主循著經脈衝上頂門。左飛卿頭皮一震,滿頭白髮自行張開,將谷、左二人雙雙承住。

左飛卿本已存有死志,要和穀神通同歸於盡,為西城除去這個絕世強敵。誰料穀神通不知用了什麼法子,非但看穿了他的心意,更洞悉其真氣運行,以絕頂神通,將一股真氣打入左飛卿體內,反客為主,強行驅使「周流風勁」,讓左飛卿不由自主使出「白髮三千羽」。

蕩蕩悠悠,兩人並肩攜手,飄然墜下,不似仇敵,倒似一雙摯友。仙碧先前從下方瞧見左飛卿神情,心中不安,隱約猜到他的心意,情急間趕將過來,望見如此情形,微覺錯愕,方欲上前,忽見穀神通大笑一聲,撒開左飛卿的手腕,朗聲道:「夢塵公有子如此,理當含笑九泉。」

左飛卿一愣,道:「足下見過家父?」穀神通點了點頭,嘆道:「我年少時與他曾有一面之緣,令尊風采清絕,令人傾倒。當年他本有心化解東島西城的恩怨,親來東島與家伯父深談,原本已經成功,不料返回西城,便為萬歸藏所算,含恨仙逝。」

左飛卿聽了,回想前事,不覺默然。原來東島西城百年爭鬥,傷亡慘重,雙方有識之士漸漸感覺,冤冤相報,永無了之,於是時日一長,便有了主和一派。左飛卿之父左夢塵即是主和派中最為積極者,被選為城主之後,便向東島休戰示好。恰逢穀神通的伯父谷元陽登上島王之位,亦主和談,得知左夢塵的心意後,邀其前往東島一晤。

當時西城中,戰、和兩派尚有爭論。左夢塵力排眾議,前往東島,與谷元陽一見如故,長談竟夜,決議終結百年仇殺,換劍結盟。左夢塵將梁思禽留下的一口白玉劍贈與谷元陽,谷元陽則將鎮島之寶、「鏡天」花鏡圓所留的「太阿古劍」相贈。東島眾人眼見雙方百年恩怨終得善終,大都如釋重負、歡欣鼓舞,以百條大船傾島而出,浩浩蕩蕩,將左夢塵送歸中土。

左夢塵多年心愿得償,喜樂無極,攜和議返回西城,誰料就在他一去一回的工夫,西城之中已生劇變,萬歸藏妙參天道,神功大成,趁機聯合主戰的水、火、澤三部,軟硬兼施,逐一壓服地、風、雷、山四部。左夢塵還在途中,西城便已易主,然而左夢塵還蒙在鼓裡,返回西城,立時大會八部,宣布和議。

就在大會之上,萬歸藏突然發難,大斥左夢塵背祖忘宗,出賣西城。左夢塵起初甚是錯愕,故意不理萬歸藏,只是詢問其他七部,不料要麼反對,要麼沉默,竟無一部贊同議和。左夢塵方知大勢已去,心中卻又不甘,立意斬蛇斬頭,先用武力制服主腦,其他脅從之輩便容易對付。左夢塵本也是風部不世出的奇才,罕逢敵手。但千算萬算,算不到萬歸藏竟然參透「周流六虛功」,與之交手,不啻於以卵擊石,五招不到,便被當場擊斃。「周流六虛功」重現西城,威懾八部,場上再無一人膽敢出頭,共推萬歸藏接替城主之位。

左夢塵死後,左飛卿的母親叔伯,乃至於兩位兄長,均被萬歸藏借故剷除;左飛卿一則年幼,二則地母溫黛憐憫,苦求萬歸藏,保全了他的性命。左飛卿親眷盡喪,孤苦無依,又是溫黛將他收留養大。左飛卿當日親眼目睹父親慘死,心志受了極大衝擊,從此落落寡歡,不愛言語,除了仙碧,虞照,再無朋友,但他武學上悟性極高,兼之報仇心切,苦練不已,萬歸藏死時,他的神通已然小成,隨後重返風部,技壓同門,成為風部之主。

這段往事刻骨銘心,不堪回首,左飛卿心潮起伏,正要說話,忽聽一個嬌柔的聲音道:「神通,你丟下我們不管么?」眾人轉眼望去,只見白湘瑤明艷嬌媚,款款而來,左首是施妙妙,姿容如玉,銀衫煜煜,通身若有淡淡光芒,右首則是谷萍兒,早換了一身淡墨衣裙,巧笑溫柔,媚態天然。

仙碧見這三女如此並肩而來,掩映流麗,奪盡天下秀色,不由得暗暗贊了聲好。

穀神通聞聲,溫文一笑,歉然道:「有贏伯伯與明夷兄弟守護,我便不在,想也無甚干係。」

贏萬城氣色灰敗,顫巍巍拄著拐杖,由明夷攙扶,隨在三女身旁,為那艷光映襯,尤顯得老朽不堪,彷彿精神盡去,僅餘一具軀殼,苦笑道:「島王太抬舉老朽了,我這把老骨頭若不丟在天柱山,便已是萬幸了。」

穀神通一笑,正要說話,谷萍兒步子一疾,已奔到近前,挽住他手,咯咯笑道:「是呀,贏爺爺這樣老啦,明叔叔又冷冰冰的,哪裡像爹爹,人又俊,脾氣又好,武功更是天下無敵,有你陪我們,才算威風呢。」

穀神通苦笑道:「你就知道說好話,我哪有你說得好。」谷萍兒笑道:「我說得還不夠好,爹爹比我說得還好十倍呢。」穀神通不覺莞爾,捏捏她瑩白尖翹的鼻子,說道:「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學會拍馬屁了?」谷萍兒笑道:「你又不是馬兒,我才不拍你呢。」

穀神通作勢佯怒,方一瞪眼,忽又忍不住笑起來,此時白湘瑤亦曼步上前,拉住穀神通的衣袖,若嗔若笑,怨怪道:「神通,你年紀也不小啦,怎麼還是這麼嚇唬人,方才從山上跳下來,嚇得人家氣也喘不過來。」

谷萍兒伸出纖指,刮臉笑道:「不羞,不羞,媽這麼大年紀,還跟爹爹撒嬌。」白湘瑤白她一眼,笑道:「媽老啦,再不撒嬌,你爹爹都不記得我呢,只認得你這乖乖女兒,一心疼你,卻忘了還有一個妻子。」

谷萍兒掩口直笑,穀神通面露尷尬之色,避開白湘瑤勾魂目光,轉頭道:「妙妙,明夷。」

施妙妙和明夷齊聲應了,移步上前。穀神通淡然道:「你二人好好看護夫人、小姐和贏伯,待我了結幾件俗事。」谷萍兒噘嘴道:「爹爹要做事,萍兒就不能幫你么?」

穀神通笑笑,撫著她豐美烏髮,嘆道:「乖乖的,在一旁瞧著,免得屆時誤傷了你。」谷萍兒還要撒嬌,忽見穀神通笑容漸斂,目透銳芒,頓時心頭一寒,知趣放手,與白湘瑤退到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聲嘀咕,谷萍兒嘴裡說笑,目光卻有意無意,不時投向遠處的谷縝。

穀神通笑道:「左飛卿,我方才從後出手將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飛卿輕輕哼了一聲。穀神通道:「原本夢塵公一代達人,深受我東島尊重,你是他的獨子,我若傷你,於心不忍;仙碧是地母之女,向日谷某落難之時,她夫婦二人曾經網開一面,放我逃生,谷某銘感五內,日思報答;至於虞照,雷部中人大多疾惡如仇,都是響噹噹的好漢,聽說他此次西來,大行天罰,許多宵小望風授首,連那昏君派來採花的元龍子也死在他手裡,掛在南京馬軍校場的旗鬥上……」

話音方落,忽聽宏聲長笑,虞照高叫道:「哪個在背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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