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落師門(續)

谷縝幾不信天下間竟有如此惡物,饒是他鎮定過人,也不由兩眼大睜,氣為之閉,眼見那條怪蟒嗤嗤吐信,旋風般盤起一座蛇陣,上下兩丈,蛇眼血紅,靜靜盯著北落師門。

北落師門忽地鬆口,前爪倏挑,那枚紫芝遠遠飛出。嗤的一聲銳響,蛇頭驟晃,噬向紫芝。

北落師門忌憚蛇頭高昂,不易躍上,是故拋出紫芝,誘那蟒蛇低頭,蛇頭甫動,它便縱奇步,跳上蛇頭,方欲抓落,狂飆陡起,粗大蛇尾疾掃而至。北落師門立足未穩,便被千鈞之力遠遠拋出。它亦甚是了得,凌空翻身,悄然著地,身如彎弓,尖聲厲叫,雙眼凶光迸出。

就當此時,那蟒忽又掉頭,死死盯著谷縝,蛇信吞吐,嗤嗤尖嘯,大有憤怒之意。

谷縝雖不知這怪蟒為何來此尋釁,但稍一轉念,便知必和北落師門及紫芝有關,不由瞪了那貓兒一眼,心中大罵。

原來,谷縝所服紫芝,本是天地間一件寶物,受山水靈氣、日月之精,經曆數百歲月,始才成形,能益氣輕身,固本培元,治不治之症,愈不愈之傷。也因其神異,芝成之日,禽獸覬覦,一場爭鬥下來,終被這怪蟒所佔據。

北落師門亦是靈獸,方來此間,即知紫芝所在,仗著小巧多智,趁怪蟒外出覓食,前往偷食。怪蟒先時不覺,豈料北落師門貪得無厭,不但自吃,抑且帶回送人。紫芝本就珍稀,不出數日,便所剩無幾。怪蟒知覺之後,怒不可遏,不吃不喝,終日潛伏在巢窟附近,北落師門再去,頓時與之遭遇。

怪蟒千年壽元,靈異無比,北落師門使盡解數,也難取勝,但這貓兒行事強梁,不佔便宜決不罷休,既然不能取勝,便於蛇吻下掠走一枚紫芝。怪蟒豈肯罷休,遠離巢窟,一路追來。谷縝亦曾服食紫芝,沾染紫芝香氣,怪蟒嗅得,憤怒欲狂,巨口猛張,露出長劍般一對尖牙,驀地將頭一晃,閃電噬來。

谷縝疾使「貓王步」,讓過一擊,翻身躍上蛇頸,大喝一聲,伸拳欲擊,不料那蛇頭一甩,谷縝遍體皆麻,幾百根骨頭幾欲散架,凌空跌出兩丈,所幸他經曆數日錘鍊,矯捷許多,落地疾滾,又閃過一記蛇尾,尚未起身,蛇口又至,腥風毒氣,中人慾嘔。

危急間,北落師門閃身躍上蛇背,猛抓蛇身,但那蛇鱗堅厚,只留下五道淡淡白痕。但相較谷縝,怪蟒對這波斯貓更為忌憚,立時棄了谷縝,頭尾齊至,北落師門不敢硬當,只得跳開。

雙方疾如旋風,往來纏鬥,那蟒力大無窮,攻守靈動,以一敵二,竟然不落下風;而這三者之中,又以谷縝最弱,迭遇驚險,不由心念疾轉,尋思道:「《孫子兵法》云:『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皆至』,這條蛇大約就是『率然』之類,所盤蛇陣暗合兵法,首尾呼應,難以攻破,當務之急,便是破掉它的蛇陣。」一念及此,忽見那枚紫芝在側,只因怪蟒專註對手,無暇顧及。再一轉眼,遙見一株參天檜樹,三人合抱,高出林表,大有凌雲之勢。

谷縝當即發動,使「貓王步」,貼地抄起紫芝,直奔檜樹而去。怪蟒發出嗤嗤怒嘯,奔行如風,隨後追趕。不料北落師門從旁襲擾,怪蟒且斗且走,追到檜樹之下,谷縝早已爬到樹腰。怪蟒纏繞樹榦,急游上樹,須臾便至谷縝身後,谷縝在前攀爬,嗤嗤蛇嘯,越逼越近,不由得手足發軟,攀爬無力。這時間,忽聽一聲貓叫,北落師門跳上蛇頭,只一爪,怪蛇左眼流出血來。

原來怪蟒盤繞樹榦,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首尾不能呼應,蛇陣自然破了,蛇陣一破,既不能搖頭甩掉對手,亦不能擺尾攻敵,要害之處,盡皆暴露在北落師門爪下。此時它左眼受損,一時痛極,逆轉身形,欲要退回地面,不防北落師門將口對準眼角傷口,身子鼓脹數倍,毛髮聳起,旋即收縮如初,乍脹乍縮,頓將一口氣吹入傷口之中。霎時間,蛇頭上鼓起一個大包,抑且越脹越大,怪蟒尖嘯不已,身子拚命扭動,似乎遭受了極大痛苦。

谷縝看見,暗暗稱絕。原來,那蛇年歲已久,鱗甲堅厚,北落師門縱有裂骨分筋的手段,也難傷它,此次能夠抓破蟒蛇眼角,全因為蛇陣被破,出其不意,一旦怪蟒閉眼,落回地面,決難傷它。不料北落師門忽出怪招,由細微傷口鼓入空氣,竟令怪蟒頃刻間皮肉分離,遭受重創。

一時間,北落師門有如一口風箱,不待怪蟒退到樹下,身子忽脹忽縮,將氣不住鼓入蟒蛇體內。那蟒眼瞧著膨脹起來,倏爾鬆開樹榦,重重跌落,激起泥土四濺。北落師門得勢不讓,任它如此翻滾,始終抱住蛇頭,大力鼓氣,那蟒身亦是越脹越粗,縱然落地,也不能如以往一般扭曲翻騰,體內痛苦難當,恨不能一死了之,更不用說盤成蛇陣了。

不多時,那蟒脹粗了一倍有餘,腹大如鼓,眼珠迸出。北落師門這才跳開,蜷縮一旁,呼嚕嚕喘氣。谷縝卻怕怪蟒臨死反噬,不敢向前,過一個時辰,見其不動,始才滑下樹來,撥弄蟒身,卻已死去多時了。

谷縝鬆一口氣,望那死蛇,不覺尋思:這幾日與禽獸為伍,離塵絕俗,頗得隱士之樂。可是沉冤未洗,陸、姚二人又生死不明,的確不是逸樂遊玩之時。如今「貓王步」小成,又有這靈貓相助,上古異蛇尚且授首,各方強敵,何足為懼。

想到此處,谷縝豪氣陡生,稍事歇息,便將北落師門挑在肩上,向著南方大步走去。

行走一夜,晨曦初露,雞聲報曉,谷縝立在山坡上,極目眺望,平林漠漠,煙雲如織,茅廬炊煙淡如水墨,在穹隆中畫出數點蒼痕,阡陌水渠則如棋盤縱橫,將原野分割成無數細小方塊,一望無際。

谷縝數日來首次見到塵俗景象,心頭忽生感慨:「這大千世界何嘗不就是一方廣大棋盤,其中的芸芸眾生,不過是造物手中的雙陸棋子,任由擺布罷了……」想到這裡,心念忽又一轉,「造物又如何?我谷縝的命運盡只在自己手中,偏不由它擺布。」想到這裡,縱聲長笑,笑聲遠遠送出,在身後群山中久久回蕩。

下了山岡,谷縝摸索身周,分文也無,敢情被擒之後,隨身物品均被白湘瑤搜去,所幸他早有防備,將傳國璽詔、財神指環藏在別處,才免一劫。當下詢問路人,得知桐城就在不遠,不由忖道:「這幾年桐城趙守真、江船之、姚中行,個個大發橫財,老子若不打打抽豐,豈非不講義氣。」

想著哈哈大笑,邁步前行,不久入了桐城,問明路徑,來到城東「真字綢庄」。這貨棧是桐城首富趙守真開設,從生絲到綉貨,無不收羅轉賣,方圓數百里的蠶農織戶均知趙大官人的大名。此時綢庄門庭若市,客商進進出出,落到谷縝眼裡,這些客商分明不再是人,而是一個個大元寶,骨碌碌滾進庄內,谷縝一旁瞧著,心中十分愜意。

立了片刻,谷縝走上前去,門前早有夥計看見,瞧他衣衫臟破,當即攔道:「叫化子,做什麼?」

「能做什麼?」谷縝笑道,「自是買綢緞了。」那夥計心中狐疑,瞧了谷縝一眼,道:「本庄只做大批買賣,少於一百斤生絲、五十匹緞子的生意,斷然不做。若要買緞子做衣服頭巾,奉勸你沿街直走,轉過街角,左邊正數第三間便是一家綢緞鋪。」

谷縝見這夥計眼角勢利,便笑了笑,道:「所謂狗眼瞧人,你怎麼就知道爺爺不做大批買賣。怕只怕,我買得起,你賣不起。」

那夥計鼻子里哼了聲,一副懶得理人的模樣。谷縝看他一眼,徑直入內,那夥計伸手去攔,谷縝將身一晃,夥計攔空,谷縝已到他身後,快步穿過人群,驀地跳起,大喇喇往櫃檯上一坐,叫道:「掌柜,掌柜。」

滿堂皆驚,一眾夥計掌柜叫罵起來,盡往前擁,谷縝一隻泥腳踩住櫃檯,高叫道:「怎麼,這莊子是賣緞子的鋪子,還是打架的武館?」

眾人均是一愣,那掌柜分開人群,上前道:「閣下要買緞子?」谷縝笑道:「不錯,先買五萬匹緞子來揩腳。」

那掌柜面露慍色,喝道:「你這漢子太無禮?別說小庄沒有五萬匹緞子的存貨,就算是有,哪有賣給你揩腳的道理?」

「到底是小本經營!」谷縝笑道,「也罷,便不為難你了。這樣罷,我買一匹緞子,你怎麼也要賣我。」

那掌柜不耐道:「好好,夥計,給他一匹,打發他出門。」果有夥計拿來一匹彩緞,谷縝瞧也不瞧,丟在一邊,笑道:「打發叫化子么?爺爺要的緞子,與眾不同。」

那掌柜見他衣衫雖破,言談舉止卻不同凡俗,心中微覺奇怪,忍不住道:「怎麼不同?」谷縝道:「我要的緞子,長五丈,寬四尺,重半兩,你莊裡有么?」

那掌柜臉色微變,目光閃爍半晌,搖頭道:「哪有這種緞子,五丈長,四尺寬的緞匹,少說也有一斤來重,若說只重半兩,聞所未聞;敝庄店小貨貧,更無這等寶貝。」

谷縝笑了笑,說道:「你沒有,趙守真有啊。」

那掌柜臉色又是一變,遲疑道:「敢問足下是……」谷縝笑道:「你管我是誰,只管告訴趙守真,有人向他討『天孫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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