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挑東南

眾人見釋海雨這幾步走得疾若狂風,足下棍兒竟是紋絲不動,不由齊齊喝了聲彩。楚仙流望了九如一眼,欲言又止,九如手拈鬍鬚,淡淡笑道:「你猜得不錯。」楚仙流皺眉道:「那就奇了,難道老窮酸有兩個傳人?」九如白眉一軒,奇道:「還有一個?」楚仙流點頭道:「若論武功,那一個可比眼前這個厲害多了。」說話間,木棍上兩人早已發動,釋海雨一步丈余,來去如電。相形之下,梁蕭則緩慢許多,但他出步雖不快捷,卻似有縮地成寸之能,明明瞧他身在東邊,慢悠悠三步一走,便穿過十丈,抵達西端。

須臾間,二人一快一慢兜了十來個圈子,時如蝶戲,時如燕翔。眼看釋海雨幾度就要得手,卻總被梁蕭於間不容髮之際遁走。時間一長,不止釋海雨心中不解,眾人也都莫名其妙,柳鶯鶯更是秀目圓瞪,心中疑惑:「小色鬼的輕功,何時變得如此厲害?」忽聽身邊楚仙流長嘆道:「姓梁的小子內力平平,算計之精,卻是世間少有,這四十五步之內便如他手掌紋路,辨析入微。這位釋賢侄空負一身輕功,也唯有亦步亦趨,隨他進退,況且還要當心足底木棍,十成輕功用不上三成。」九如冷笑道:「和尚卻不以為然。小烏龜到底功力不濟,見識不足,換了老烏龜出馬,縱有百十個梁蕭,也是彈指之間,一併擒了。」楚仙流點頭道:「這話倒是不假。」柳鶯鶯張著耳朵聽二人說話,卻聽得越發糊塗,忽見梁蕭迭遇險招,不由暗暗焦急。

釋海雨久斗無功,耳聽得四面議論聲嗡嗡直響,不由大為焦躁:「我釋家輕功天下無雙,若還抓不住這個乳臭小兒,豈不平白折了名聲?」想到此處,驀地勁貫足底,將細棍踏得入地寸許,身子陡然縱起,大鳥般向梁蕭頭頂撲來。梁蕭足下一轉,以「三三步」向左躥出。釋海雨身形凌空轉折,右掌劈出,驟喝道:「小兔崽子,給我下去!」掌風如山,壓向梁蕭。眾人俱是一驚,敢情釋海雨久戰無功,竟欲以無儔掌力,將梁蕭先從棍上逼落,其後自己即便雙足落地,也算勝了。

喝聲未竭,忽見梁蕭足下旋轉,單掌上撥,卻是一招「天旋地轉」。二掌相交,釋海雨但覺掌力被帶得一偏,心叫不好,掌風所及,咔啦啦一陣響,竟將細棍掃折一片。釋海雨疾喝一聲,凌空變式,一個筋斗向後翻出,欲要落在身後細棍之上。梁蕭覷得真切,忽地使招「三才歸元」,雙掌齊出,掌風將釋海雨身下細棍一併推倒。釋海雨大驚失色,慌亂間大袖亂揮,力圖煞住落勢,再尋木棍落足,不料梁蕭左一招「三才歸元」,右一招「三才歸元」,呼呼數掌,竟將他身下丈余方圓的細木棍盡數推倒。

釋海雨眼看要輸,忽地長嘯一聲,雙掌亂揮,掌風沛然四達,地上細木棍紛紛伏倒。他這招正是魚死網破之計,即便自己無處立身,也叫梁蕭立足不得,他身在半空,梁蕭卻立在棍上,木棍一倒,勢必當先落地。再說就算兩人一同落地,也是平手。釋海雨不但輕功高絕,掌力也頗雄渾,一時場中細木棍盡被掃中,梁蕭倒退不迭,踩得細木棍咔嚓嚓紛紛斷折,驀地站立不穩,一個筋斗向後翻出。

柳鶯鶯一顆芳心隨他退卻一沉到底,倏地合上美目,不忍再看,但雙眼雖閉,雙耳聽覺仍在,忽聽得人群里一陣嘆息,然後便是一靜。柳鶯鶯心覺奇怪,張眼偷覷,卻見釋海雨站在地上。梁蕭則頭足顛倒,雙手撐地,模樣十分奇怪。

卻聽釋海雨冷笑道:「小子,你這是什麼姿勢?哼,這回大伙兒一齊落地,不分輸贏,須得重新比過。」梁蕭卻不翻身,哈哈笑道:「釋兄只怕錯了!」釋海雨皺眉道:「釋某哪裡錯了?」梁蕭笑道:「咱們事先約定,怎生算輸?」釋海雨不假思索道:「你若被我擒住,便算是輸。此外任誰雙腳落地……」說到這裡,他忽地張口結舌,兩眼瞪著梁蕭,再也說不出話來。梁蕭笑道:「不錯不錯,雙腳落地算輸,雙手落地,又當如何?」說罷翻身站起,笑眯眯望著釋海雨。眾人聽得這話,紛紛大罵梁蕭狡猾。

釋海雨瞪著梁蕭,麵皮時青時紅,忽地嘿了一聲,一拂袖,轉過身子,便如一縷輕煙,飄飄然穿林而去。梁蕭不由長長鬆了一口氣,心道:「這人贏便是贏,輸便是輸,倒也不拖泥帶水。」

楚仙流淡淡一笑,也一拂袖,揚聲道:「老和尚,我也去了,明日午時,我在『醉也不歸樓』設酒相候。咱們醉也不歸。」九如不由得咕嘟嘟吞了口唾沫,笑道:「會無好會,筵無好筵,想用酒肉收買和尚,只怕不能。」楚仙流淡然道:「話不多說,過午不候。」說罷轉身即走,楚宮見狀,急道:「三叔,你當真走了么?」楚仙流卻不答話,朗聲一笑,身形矯若驚龍,向南而去。

九如瞧了梁、柳二人一眼,笑道:「走吧。」推動巨鍾,轟轟隆隆滾向北方。一時間,兩大高手一南一北,笑聲各各沖霄而起,就如兩隻大鵬鳥比翅而飛,難分高低。

梁、柳二人隨九如走出一程,上了官道,柳鶯鶯取出一支銅哨,吹了數聲,聲音尖利,傳得極遠。不多時,但聽一聲馬嘶,胭脂一跛一跛從草莽中躥了出來。柳鶯鶯歡喜至極,摟住胭脂脖子,咯咯直笑,但見它後腿箭傷,又不由心中一酸,哽聲道:「胭脂,都怨我不好,害苦你啦。」梁蕭介面道:「說得是,你不喝酒,乖馬兒也就不會受傷了。」柳鶯鶯心中作惱:「好啊,我不來找你麻煩,你卻來觸我霉頭。」狠狠瞪了梁蕭一眼道:「我的馬兒,關你什麼事?」

梁蕭正要反駁,卻聽九如笑道:「罷了,斗這些閑氣作甚?小傢伙,女娃娃,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咱們就此別過。」柳鶯鶯一驚,也忘了與梁蕭拗氣,叫道:「和尚,你要走了?」九如笑道:「是啊,這口大鐘乃是寒山寺偷來的,倘若不還回去,弘悟和尚還不把我一口水吞了?」

柳鶯鶯悵然道:「一口鐘偷了便偷了,有什麼大不了?和尚,你這一走,那些傢伙又會來纏人。不如你和我同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順道還可教我些功夫,將來遇上那個老色鬼,也不用怕他了。」九如笑道:「你想得倒美,嘿嘿,要學功夫么,那也容易!你只需剃了光頭做小尼姑,和尚就教你。要麼,一概免談。」柳鶯鶯不忍與他分離,本想尋借口留他同行幾日,但一聽這話,大感躊躇。

九如笑道:「和尚便知道你不肯,你花容月貌,又得了如意郎君,倘若做了尼姑,豈非大大的無味?」柳鶯鶯嬌靨羞紅,啐道:「臭和尚,亂嚼舌根,小心我拿耳刮子打你。」九如嘖嘖道:「女人的臉二月的天,方才還要和我喝酒吃肉,翻臉就不認人了。小傢伙,和尚一走,你須得加倍小心,千萬別說錯了話,丟了腦袋。」梁蕭聽得莫名其妙,心道:「我與鶯鶯那麼要好,她怎會要我的腦袋?」柳鶯鶯卻氣得頓足,罵道:「死禿驢,快滾快滾。」九如哈哈大笑,手拍銅鐘,巨鍾轉動,捲起滾滾煙塵,宛如一條神龍,倏然去得遠了。

柳鶯鶯雖然余怒未消,但當真瞧得九如去遠,又想到這和尚神龍見首不見尾,經此一別,只怕再無見面之日,不覺眼圈一紅,兩行淚水滾落出來。

梁蕭知她心境,嘆了口氣,拍拍她肩,正要安慰兩句,柳鶯鶯忽地伸手,將他狠狠推開,怒叱道:「滾遠些。」出手甚重,推得梁蕭倒退三步,柳鶯鶯縱身躍上胭脂馬,頭也不回,打馬便走,胭脂馬腳力驚人,轉眼間便消失在大路盡頭。

柳鶯鶯騎馬狂奔二里許,回頭觀望,卻不見梁蕭趕來,心頭氣苦,又怕胭脂傷勢惡化,只得停下,坐在路邊大石上發獃,忽而想道:「我把小色鬼一個人丟在後面,倘若姓楚的不死心,又找上他,豈不糟糕?」幾欲催馬趕回,但又放不下面子,咬牙忖道:「他那般欺負人,死了也活該。」雖如此想,卻又目視來路,怔怔地流下淚來。

淚眼矇矓中,忽見梁蕭無精打采,慢吞吞地順大路走過來,大約瞧見她了,步子加快,飛也似奔過來,喜道:「鶯鶯,我還當見不到你了呢!」柳鶯鶯見了他,心頭已是百味雜陳,又聽他叫了這聲「鶯鶯」,麵皮雖然綳著,心卻軟了大半,冷冷地道:「我還當你不來了!」梁蕭笑道:「胭脂四條腿,我才兩條腿,自然跑不過它。」柳鶯鶯怒道:「你根本就沒跑。」梁蕭皺了皺眉,撓頭道:「我直當你生氣了,不肯理我了。」柳鶯鶯聽他一說,頓時勾起滿腹委屈,伏在石上,嚶嚶哭了起來。梁蕭平日里縱是千巧百靈,但今日不知為何,頭腦竟遲鈍了許多,不復往日靈光。見柳鶯鶯大哭,頓時慌亂道:「別哭別哭,我有什麼不好,你打我就是,我不還手。」

柳鶯鶯仍是哭,邊哭邊道:「師父不要我,那些混蛋又冤枉我,說我偷他們的盒子,你這個小色鬼不但不助我,還夥同他們一道氣我,我死了你才甘心么……我死了才好,什麼煩惱都沒有了。」梁蕭聽她哭得凄慘,也不覺心酸,一句話衝口而出:「你要死,我陪你死好了。」柳鶯鶯嬌軀一顫,胸中升起一股甜蜜之意,輕哼了一聲,澀聲道:「要死你自己死去,誰和你一同死了!」梁蕭笑道:「你若不哭,我死一回也不打緊的。」柳鶯鶯道:「呸,人還能死幾次么?」

梁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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