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鐵盒

楚仙流以劍法聞名於世,氣力非其所長,此時舍長用短,時辰一久,倍感吃力,又斗數招,驀地撥回銅鐘,揚聲道:「且慢!」九如將銅鐘放在身旁,笑道:「怎麼?認輸了么?」楚仙流皺眉道:「老和尚,你一意出頭,就是為了那隻純陽鐵盒么?」九如嘻嘻直笑。楚仙流見他笑得歡暢,心下更無疑惑,搖頭道:「可惜你這算盤卻打錯了,那隻純陽鐵盒,乃是假的。」九如點頭道:「這等拙劣計謀,和尚也曾用過的。」楚仙流嘆道:「這並非計謀,那鐵盒確是假的。」他見九如眼帶嘲意,又嘆道,「和尚,你可知道這純陽鐵盒的來歷?」九如笑道:「聽說是呂洞賓所留,內藏丹書火符,得之可證仙道,不過,從呂洞賓棄世之後,這鐵盒就沒人打開過。」

楚仙流擺手道:「你聽的只是江湖妄言,這鐵盒是何人所留,其實已無從考據,只是呂祖道名遠播,托他之名罷了。不過,百多年前,這鐵盒卻開過一次。」九如濃眉一挑,笑道:「有趣有趣,說來聽聽。」柳鶯鶯與梁蕭也甚好奇,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楚仙流。

楚仙流撫須沉吟道:「老和尚你聽說過紫陽真人么?」九如道:「你說的張伯端張紫陽吧?靖康之後,道門分南北二宗,王重陽是北宗之祖,張紫陽則為南宗之祖。北宗主張入世濟人,南宗則以清修為要旨,不過說起來,王重陽創立北宗,有座下全真七子作為臂助,張伯端則憑一人之力開創南宗,那才叫當真了不起。」楚仙流啞然失笑道:「老和尚,這『了不起』三個字從你嘴裡吐出來,忒不容易。不過,紫陽真人確是古今第一等的人物,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不精通,一身武學修為更是出神入化,凌駕一時。」

九如皺眉道:「老色鬼啰里啰唆,說的是純陽鐵盒,怎麼又跟張紫陽扯上干係?」楚仙流拈鬚冷笑,梁蕭介面道:「打開純陽鐵盒的就是這個紫陽真人么?」楚仙流道:「你這小子倒還不笨。」九如冷笑道:「好啊,老色鬼你說他不笨,就是罵和尚我笨了?」楚仙流佔得上風,長笑道:「這話老夫可沒說。」九如哼了一聲,道:「如此說,這純陽鐵盒倒有些意思了。既然張紫陽開了盒子,幹嗎又要關起來?」楚仙流嘆道:「說起來,張真人神通廣大,才智也高,只可惜他一生之中卻錯收了三個徒弟,堪稱平生恨事,在他傳世典籍《悟真篇》中曾說道:『三傳非人』便是指的此事。」九如嘖嘖道:「老色鬼你越發拉扯得遠了,張伯端收錯了徒弟,關你什麼事。」

楚仙流搖頭道:「關係更大了,這三個徒弟中大徒弟便姓楚。」九如拍手笑道:「妙啊,莫非這不成器的大徒弟就是你楚家的祖上?」楚仙流一嘆道:「慚愧,正是先祖,那二徒弟卻姓雷。」九如目光閃動,笑道:「大概是雷公堡的先祖吧?」楚仙流點頭道:「正是。三徒弟姓方,他沒什麼後人,所練內功卻有名號,叫做『冰河玄功』。」柳鶯鶯咦了一聲,吃驚道:「你……你說什麼?」楚仙流冷笑道:「你不用裝模作樣,那姓方的就是你大雪山的祖師,這段往事,想必你也十分清楚。」柳鶯鶯搖頭道:「師父從沒對我說過。」她這般一說,楚仙流更認定她只是推託,沒有半句真話,心中越發氣惱,揚聲道:「那姓方的好歹也是你一派之祖。你為了一個區區鐵盒,連祖師爺也不認了?」柳鶯鶯搖頭道:「師父說過,咱們的祖師爺確是男子,但過了許久,姓甚名誰也不知了。」

楚仙流瞧她神情不像說謊,心中奇怪:「這女子若非當真不知,便是世間少有的大奸大惡之徒。不過說起來,這段往事也是我那先祖晚年良心發現,寫入家傳劍譜中,自我懺悔,警誡子孫。想必那姓方的也是心中抱愧,不願讓晚輩們知曉自己早年的劣跡。」他猶豫半晌,說道:「好,我便再往下說。且道張真人分別傳授三人武功,三名弟子漸漸各有所長,大徒弟精於劍,二徒弟精於拳,三徒弟則掌法高明,但三人武功變強了,本性也漸漸流露出來。張真人發覺三人品性不端,大為生氣,本想廢掉他們武功,但一則師徒情深,張真人本性又極柔善,幾度動念,都下不得手。這一日,三人又濫殺無辜,張真人心灰意冷之下,趁著夜色,飄然離去。」

楚仙流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道:「只因張真人已有防範,並未傳授三人玄門正法,是以那三名弟子習練十載,武功均不見長進,於是由大徒弟集合三人商議。他三人均知張真人因為揭開純陽鐵盒的奧秘,方才悟道成真,開宗立派,而傳授自己的本事不過二流,於是一致認定:唯有學得鐵盒中的武功,方可橫行天下。當下三人千方百計尋找張真人。唉,也是老天弄人,他三人鍥而不捨尋了三年,終於在棲霞嶺將張真人尋著。張真人一見三人,自然大為吃驚,本想迴避,但那三人痛哭流涕,口口聲聲要痛改前非,重列門牆。張真人雖然不大樂意,但見三人既有向善之心,也不好一口回絕。怎料那三人口是心非,早就存心硬奪,趁著張真人放鬆警惕,忽然齊齊發難,狠下毒手。張真人毫無防範,竟受重傷,但他神功蓋世,重傷之餘,仍將三徒弟打倒,突圍而去。那大徒弟、二徒弟緊追不捨,終在一座山谷里追上張真人。張真人當時傷重難支,不及隱藏鐵盒,但又不願讓這鐵盒落入惡徒之手,危害世人,便將那純陽鐵盒重新封閉,才溘然坐化。」

柳鶯鶯聽到這裡,忍不住道:「那三個做徒弟的忘恩負義,連豬狗也不如么?」楚仙流一怔,頷首道:「不錯,先祖所作所為,確是不妥。」柳鶯鶯冷笑道:「豈止不妥,簡直是混賬至極,那個姓方的與本姑娘全無關係,我才不認他那個祖師。」這話委實驚世駭俗,要知武林之中最重師道,柳鶯鶯此言一出,無異於欺師滅祖。楚仙流神色一變,梁蕭當他便要發難,暗自防備,誰知楚仙流的神色又慢慢緩和了下來,嘆了口氣,道:「你說得不錯。先祖確是混賬至極,貽羞子孫。」九如點頭道:「老色鬼你過這麼久,總算說了句人話。」

楚仙流瞪他一眼,卻聽梁蕭道:「張真人坐化之後,純陽鐵盒自然落到那兩個徒弟手中了?」他關心純陽鐵盒的下落,是以發問。楚仙流苦笑道:「那又如何,縱然得了鐵盒,他二人也無法打開。兩人便想,這鐵盒如此難開,裡面必然有驚天動地的大秘密,因之貪念大熾,數語不合便又爭鬥起來。但二人武功相若,又師出同門,知曉對方底細,一時誰也勝不得誰,斗得難解難分之際,那大徒弟忽地跳開,說道:『雷師弟,你我都欠思量了,倘若大伙兒現在斗個你死我傷,方師弟傷好趕來,豈不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白白被他撿個現成么?』那姓雷的一聽大覺有理,二人當即罷斗,共同參詳鐵盒。」 他講述之時,始終只以大徒弟、二徒弟相稱,對祖上也無尊重避諱之意,其他三人均想:「這楚仙流倒也算是非分明。」

卻聽楚仙流續道:「那兩人害怕鐵盒之事泄露出去,偷偷躲入深山,鑽研開啟之法,但卻始終無法開盒。兩人都防範對方攜盒私逃,嫌隙漸深,終於有一日又大打出手,兩敗俱傷。那大徒弟眼見如此不是辦法,便對那二徒弟道:『這鐵盒左右無法揭開,你我拚鬥也是枉然,不如大伙兒抓鬮兒,勝者得此鐵盒,參悟三年,誰若在三年中揭開鐵盒,鐵盒便歸誰所有。若不能參悟,三年後再換另一人蔘悟。』二徒弟想了想道:『若是你我一生也參不透盒中奧秘,如何是好?』大徒弟道:『若是你我恁地福薄,那也無法,唯有把開盒的事交給子孫輩打理了。』二徒弟別無良法,只得贊同,兩人當即對天盟誓。盟誓已畢,兩人抓鬮,大徒弟運氣不濟,被二徒弟率先抓到鐵盒,大徒弟有言在先,只得容師弟保管鐵盒,三年之後再行取回。」

梁蕭皺眉道:「若是二徒弟用計混賴鐵盒,怎麼辦好?」楚仙流道:「這話問得不大聰明,若是揭開鐵盒,二徒弟練成其中武功,勝過大徒弟,自也無須混賴。若是鐵盒不開,便是廢物一個,拿著也無用處。倘若背信棄義,大徒弟一怒之下通告天下,世間垂涎鐵盒的高手多多,就算讓那三徒弟知道也是不妥,只怕從此以後,不得安寧。況且這二人行事雖狠,卻也都算一派宗師,不會說話不算。」

他見梁蕭將信將疑,也懶得理會,又道:「卻說二人分手之後,各自隱姓埋名,創立『天香山庄』與『雷公堡』,三年一會,交換鐵盒。數十年來,純陽鐵盒屢次易主,但那鐵盒質地奇特,寶刀利刃無一能傷,兩人慾用烈火鍛之,又怕損壞盒中物事,以至於數十年來,始終不能揭開。」九如笑道:「或許那盒子本就是頑鐵一塊,糊弄人的?」楚仙流搖頭嘆道:「話是這般說,但人心就好比那隻鐵盒,痴頑愚鈍,無法開解。就拿你和尚來說,看似胸懷磊落,不也心存好奇,欲得之而後快么?」九如嘿嘿一笑,拈鬚不語。

楚仙流又道:「在那大徒弟、二徒弟一代,兩人倒也守約,鐵盒三年一換,並不混賴。但二人去世之後,後代武功此消彼長,漸有了高低強弱,武功高強者不肯交出鐵盒,武功低弱者自也不肯甘休,出語威脅,雙方爭執不下,只得重又訂立誓約,三年一會,比武奪盒,武功高者,便可長久擁有鐵盒,直至敗北為止。」九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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