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弓為誓

二人行了一程,陷入林莽之中,天上暮色漸濃,殘照如血,映著草色煙光,分外凄迷。苦於天色暗淡,地上蹤跡漸趨模糊,山路若有若無。梁蕭扎了一支火把,走在狹窄山路上,想著阿雪生死未卜,心頭便如壓了一塊萬斤巨石,幾乎喘不過氣來,眼角酸澀難當,若非史富通瞧著,恨不得伏在路邊,大哭一場。史富通懵懂前行,忽地一個收足不及,撞在梁蕭身上,忙道:「好兄弟,前面沒路了么……」話未說完,卻被梁蕭一把捂住嘴,繼而又見他將火把踩滅。忽然間,便聽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停在數丈開外,只聽一個南方口音道:「黃老五,方才我明明見了火光,這會兒怎就沒有啦?」黃老五道:「我也瞧見啦,他奶奶的,莫非是鬼點燈?」前一人呸了一聲,道:「晦氣?什麼鬼點燈了,這荒山野嶺的,真叫出個鬼來,老子看你怎麼應付?」黃老五笑道:「若來個美麗女鬼,我黃老五也笑納了。」打個哈哈,又嘆道:「我說楊湖,這次兄弟們出去,竟弄得死傷慘重,委實出人意料。」

那楊湖長嘆道:「原本雲公子神機妙算,殲滅這支糧隊該當不費吹灰之力。沒料到頭一遭出手,便遇上這等硬爪子。」黃老五嘆道:「我當雲公子拳劍無敵,卻沒料到韃子區區一支糧隊里竟也有此人物。如今想來,若非文千張在前面擋了一刀,我黃老五十九完蛋。你說,若是每支糧隊都有如此高手,那可如何是好?」

楊湖冷笑道:「高手這等不值錢么?那廝來頭可不尋常。楚姑娘和雲公子似乎都認得他。」兩人議論著往來路轉回,梁蕭和史富通屏息躡在後面。山道崎嶇,霧氣洇濕。走了幾十步。忽聽黃老五又道:「不過,雖然死傷不少兄弟,也終究值得。沒想到這次誤打誤闖,竟然拿住韃子老大一個官兒。我說,那個阿什麼牙的是個啥官兒?」楊湖道:「韃子的規矩誰知道呢?但聽雲公子說,除了伯顏、史天澤、阿術,就數這阿里海牙官最大,方才還自他身上搜出韃子皇帝的聖旨。雲公子說,拿住此人,比擊破一百隊糧草還管用,如今想必正在拷問,若能讓他說出韃子的攻宋方略,可就大妙了。」

黃老五道:「他媽的,揍死這廝才叫痛快。還有那個女扮男裝的娘兒們,必是那狗韃子一夥,依老子所見,活該把她剖腹挖心,祭奠死去的兄弟。」梁蕭聽到這裡,不由得雙拳緊握,身子發起抖來。卻聽楊湖又道:「可惜雲公子心軟,說不該如此對付女流。可眾兄弟心裡有氣,難免給她些苦頭吃。我出來的時候,沈二爺已將她吊在大廳里,他兩個兄弟都死在那韃子劍下,孤月嶺三個寨主去了兩個,沈二爺自然不免怒火攻心,嚷著要抽那娘兒們一頓鞭子出氣。他是這裡的地主,雲公子強龍不壓地頭蛇,自然拗他不過。嘿,我瞧他尋得那根柳條鞭子比胳膊還粗,蘸了水可是厲害得很,也不知那娘兒們細皮嫩肉的,挨得住幾鞭。哈哈,只怕這會兒已經皮開肉綻,筋骨寸斷呢,哈哈……」黃老五也覺快意,跟著大笑。

梁蕭渾身緊繃,牙關咬得隱隱作痛。再走幾步,遙見前方燈火飄忽,忽聽有人嚷道:「黃老五、楊湖,有動靜么?」黃老五笑道:「有個屁,老子說是鬼點燈,姓楊的還不信!」那人道:「今天剛出了事,韃子一定四處搜捕,咱們也小心些。」楊湖笑道:「再怎麼搜,也搜不到這地兒,再說這孤月嶺四面懸空,就這隕星峽上的鐵索可通。嘿,這就叫做『孤月嶺,隕星峽,鬼神到此也害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哈哈……」楊湖也哈哈大笑。二人笑了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對面那人但覺奇怪,正要張口,忽見二人往兩側軟倒,一道黑影倏地搶到,那人一個「你」字尚未出口,梁蕭已扣住他的脖子,但聽一聲微響,那人頸項斷折,軟軟倒下。

梁蕭下手不容情,瞬息間連斃三人。史富通見他得手,方才衝出,忽覺足下一空,身子頓往下墜,未及驚叫,梁蕭出手如電,一把將他拽了起來。史富通戰戰兢兢往下一瞧,但見黑漆漆幾不見底,竟是一處深谷,不由驚道:「媽呀!」再定睛細看,卻見身側一條二十來丈的鐵索橋,鐵索黝黑,共有八條,左右各一,作為護欄,下方則有六條,橋上竟無半張橋板。

卻聽梁蕭冷然道:「還要過去么?」史富通好生為難,心裡卻算計道:「這廝武功高強,未必就會失手,我這絕症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發,隨著他終是多一線生機。」主意打定,嘆道,「罷,咱性命左右在你身上,就陪你死啦!」梁蕭聽他如此一說,真有些哭笑不得,見史富通邁步便要上橋,便道:「且慢。」史富通道:「怎麼?」梁蕭道:「你仔細瞧瞧腳下。」史富通借著星月微光一瞧,只見鐵索上每隔數尺,便懸著一個鈴鐺,頓時一隻腳僵在半空,不敢落下。卻聽梁蕭道:「對面定然有人防守,我們一上橋,那邊必然發問,若是應對不周,斷了鐵索,正好跌成一對肉餅。」

史富通抹去額上冷汗,道:「好兄弟,天幸你眼利。」梁蕭沉吟道:「你跟這黃老五體形相似,換上他的衣衫!」史富通恍然道:「要喬裝改扮么?」梁蕭頷首道:「你還不笨。」說著換上楊湖的衣衫。史富通猶豫一下,也換過衣衫。梁蕭將其他三人屍體藏好,挽著史富通上了鐵索,果然一腳踏上,鈴聲大作,只是對崖並無聲息。

史富通走了一段,但覺前方動靜全無,深感怪異,正埋怨梁蕭算計有誤,忽聽迎面有人高聲叫道:「是誰?」史富通轉念間心中大罵,敢情此時二人正在鐵索橋中段,應對不周,對方將鐵索一斷,二人進退不得,必然墮下深谷。

梁蕭學著楊湖的嗓子,悶聲道:「黃老五肚痛得厲害,老子扶他回來看看。」史富通也忒乖巧,立時哼哼兩聲。這些日子他早晚都在無病呻吟,故而這兩聲雖是隨口哼來,卻哼得地道,叫人聽不出破綻。

對面火光一亮,只見橋上立著一條精瘦漢子,左右不下十人,張弓搭箭指定二人。梁蕭假意挽著扶手,低頭垂目,讓他看不清面目,史富通則蜷成一團,便似肚痛得站不起來。那漢子見二人服色無誤,揮手讓撤了弓箭,笑罵道:「黃老五你個龜孫子,吃多了狗肉么?」他說話之時,梁蕭扶著史富通,幾步逼近橋頭,卻聽那漢子又笑道:「黃老五,老子會按摩,給你揉揉,包管你龜孫子屁響如雷,一瀉千里……」方要上前,借著火光,忽地看清梁蕭面目,頓時臉色大變,正要發號施令,梁蕭長劍疾出,那人應劍倒地,其他人無不大驚,還沒叫出,梁蕭倏地放開史富通,搶過橋頭,刺倒當先二人,轉身揮劍,三支火把頓時熄滅,橋頭漆黑一片。史富通只聽悶哼聲、低號聲、倒地聲不絕於耳。片刻工夫,忽地手臂一緊,心頭大駭,但聽梁蕭道:「過來。」

史富通鬆了一口氣,走過橋頭,梁蕭燃起一支火把,史富通低頭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但見地上橫七豎八躺滿屍體,俱是傷在咽喉,難怪很少人能夠出聲。

二人快步上山,其間又有三道崗哨,但遠不及隕星峽防守嚴密,人手也少,均被梁蕭閃電施襲,一一制住。走了半里路程,忽見前方燈火大明,一座松木搭建的高大房屋矗在眼前,尚未走近,便聽見鞭打之聲及女子慘叫。梁蕭聽得是阿雪的聲音,一時心如滴血,轉身將弓箭交給史富通,澀聲道:「你在外面接應,我叫聲『放』,你便放箭!但記著邊跑邊射,不可留在原地。」

史富通早已腿軟,聞言自是求之不得,低頭鑽進一旁的林子。梁蕭手按寶劍,吸了一口氣,進入屋內。此時屋中燈火通明,群豪或站或坐,圍成一圈,是以梁蕭入內,也無人留意。堂中地上放著炭火皮鞭,阿里海牙被綁在向門的柱子上,滿身鞭傷火炙,口角流血,下巴已然脫位,唯有眼神兀自倔強。阿雪則被縛著雙手,披頭散髮吊在堂中,渾身衣衫破碎,垂著頭,早已昏厥過去。

那持鞭的粗矮漢子抓起一桶冷水,正要潑醒她再打,雲殊忽地一皺眉,揚聲道:「沈利,你也打夠了吧!她不過一個女子,你就算殺了她,又有何用?」沈利怒哼道:「什麼話?我兩個兄弟都壞在她同夥手裡。哼,打她算是便宜她了,便是剮了她,也難消老子心頭之恨。」眾人恨透梁蕭,紛紛叫道:「對,剖腹挖心,祭我師弟。」「還是剮啦,大伙兒烤著吃了吧!」這些人儘是江湖上的粗人,亦俠亦匪,殺人剮人的勾當幹得多了,只覺對待惡人,無論男女,都該如此。

雲殊忍不住騰地站起,怒道:「豈有此理……」靳飛抬手將他按住,沉聲道:「這女子為虎作倀,死不足惜。雲殊你無須再說,若你看不下去,大可回房歇息。」雲殊急道:「師兄,殺人不過頭點地……」靳飛瞪眼道:「住嘴!」雲殊知他意在籠絡人心,是以偏袒沈利,只氣得大喘了兩口氣,重重坐下。楚婉在他旁邊,小聲道:「雲公子,若要殺她剮她,我也不敢看啦,你送我回去歇息好么?」雲殊一愣,忽見楚婉雙頰生暈,流露幾分羞澀,心中一慌,急忙回過頭去。

原來,楚婉心中挂念雲殊,與梁蕭分手之後,並不回庄,徑直至神鷹門。恰逢雲殊要來北方,她一縷痴念不絕,也巴巴地跟來,哪知雲殊心中已有柳鶯鶯,明知她一腔情意,卻也故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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