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王天寺

花生哎喲一聲,跳將起來,嚷道:「曉霜,曉霜!」但見梁蕭臉色陰沉,心中一緊,一撇嘴便要哭出來,九如嘆道:「此地不宜久留,花生,你背我回朱余老那裡。」花生見他身上血跡未乾,驚道:「師父你也受傷了?」九如罵道:「什麼叫也受傷了,小小流了一點血罷了,也算得了傷么?」花生只得愁眉苦臉,將他背起,梁蕭壓下心中波瀾,咬了咬牙,帶著二人穿過無色庵,越牆而出,庵中尼姑女冠眼睜睜瞧著,盡都不敢阻攔。

三人避開禁軍,回到朱余老住處。朱余老見三人狼狽形狀,好生驚訝,慌忙張羅熱湯。九如擺手道:「不用燒水了,快拿十斤酒來。」朱余老目瞪口呆,梁蕭詫道:「大師有傷在身,怎能喝酒?」九如笑道:「你有所不知了,酒這物事,不僅能消悶解乏,還可疏經活血,暢通穴脈,對和尚來說,便是最好的補藥。和尚喝一分酒便多一分氣力,若是喝到十足,嘿嘿,任憑什麼內傷外傷,全都不在話下。」梁蕭失了曉霜二人,心頭沉重如鉛,明知此老一派歪論,也無心與他爭辯,退到一旁,默然不語。

朱余老捧來酒罈,九如大喝一口,咂了咂嘴,向花生招手道:「你把被人打倒的經過,仔細說給我聽,不可漏掉一點半分。」花生搖頭道:「俺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背心一痛,就撲在地上啦。」九如咦了一聲,道:「你沒瞧見對頭?」花生連連搖頭。梁蕭忍耐不住,忽地厲聲喝道:「真是蠢材,連對手也沒瞧見,好啊,你除了吃飯,還會做什麼?」花生從未見他這般生氣,心中既是害怕,又感內疚,忽地捂著胖臉嗚嗚哭起來。梁蕭一句罵過,已有幾分後悔,再見花生一哭,不由神色一黯,再無言語。

九如又喝一口酒,笑道:「梁蕭,你不用發急,那人是誰,和尚我已猜到了幾分。」梁蕭雙目一亮,露出希冀之色。九如道:「放眼天下,能在無知無覺中制住花生的人物,屈指可數。」他逐一扳指數道:「除去你我,尚有老窮酸公羊羽、老怪物蕭千絕、老烏龜釋天風、老色鬼楚仙流,嗯,還有賀陀羅這條臭蛇。釋天風與你交手,分身乏術,前面三個傢伙又氣派很大,萬不會暗算傷人,嗯,想來也只有臭蛇賀陀羅……」梁蕭搖頭道:「不會是他。」九如奇道:「此話怎講?」

梁蕭將賀陀羅滯留海島的事略略說了。九如笑道:「賀臭蛇這個筋斗栽得叫人解氣。」繼而白眉一擰,道,「如此說來,和尚倒是猜得不對。但或許漏說了一人。」梁蕭道:「天下還有什麼高手?」九如道:「大元帝師八思巴人稱藏密第一高手,和尚雖沒稱量過他,但此人少年聰明,是密宗里不世出的人物。十六歲時,佛法武功便已無敵於吐蕃,其後與中原全真教兩次鬥法,將道教群倫壓得抬不起頭來。是以他若有此本事,那也不足為奇,只是此人身份貴重,該當不會親自出手……」梁蕭心如亂麻,勉強點了點頭。

九如將酒一氣吸盡,臉泛紅光,頭頂上罩了一團氤氳白氣,忽向花生招手道:「乖徒弟,過來。」花生抹著淚,沒好氣道:「幹嘛?」九如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和尚的好徒弟?」花生點點頭。九如道:「是就好,天色將明,卯時也到了。為師喝了酒,須得小憩片刻,運功療傷。大天王寺我是去不了,你既是我的乖乖好徒弟,那就替為師走一趟,會會那些密宗高手,免得被人說我老和尚言而無信。」花生嚇了一跳,他生平最不愛與人爭鬥,再想起瘦、胖喇嘛,更有說不出的害怕,搖頭便道:「俺打不過,俺不去。」九如怒道:「你還做不做我徒弟么?」花生道:「做!」九如道:「那你去不去?」花生道:「俺不去。」九如聽他答得如此爽利,微覺詫異,心念一轉,叱道:「那好,你若不去,和尚也不認你做徒弟了。」花生目瞪口呆,臉色時紅時白,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九如硬起心腸,閉目不理。花生呆立半晌,神形恍惚,轉出門外,他丟了曉霜趙咼,又被梁蕭責罵,心中已是說不出的難過,此刻再被師父逼上絕路,不由得悲從中來,蹲在巷子一角,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正哭得傷心,忽覺有人走近,花生淚眼迷糊,抬頭一看,卻見梁蕭正望著自己,便哽聲道:「梁蕭,對不住。」梁蕭搖頭道:「我才對不住,方才不該罵你的。」伸手將他攙起。花生聽他一說,心裡略略好過些,轉過身子,低頭便走。梁蕭道:「你去哪兒?」花生道:「俺去大王寺。」梁蕭道:「是大天王寺,你名字都記不住,還去做什麼?」花生汗顏道:「對,對,大天王寺。」心裡默念了幾遍,牢牢記住。

卻聽梁蕭又道:「花生,你說,咱們算不算兄弟?」花生道:「怎麼不算。」梁蕭道:「那你可否記得,當日你我在海船上結拜時曾說過,要共當患難,共享歡樂么?」花生早將誓言忘到爪哇國去了,經梁蕭一說,方才記起,懵懂點頭。梁蕭嘆道:「既然共當患難,要去大天王寺,又少得了哥哥我么?」他仰望天際明月,冷笑道,「況且,我也想瞧瞧,那帝師八思巴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

花生道:「可是曉霜……」梁蕭擺手道:「那人若是沖我來得,遲早都會現身。倘若曉霜有個三長兩短,天下間只怕從此不得太平。」說著眸子里透出濃濃煞氣。花生瞧得打了個寒戰,趕忙搭下眼皮。梁蕭戴上阿修羅面具,鄭重地道:「花生你記住了,你我一朝是兄弟,終生是兄弟,無論如何,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花生聽得這話,不禁心如火燒,熱血沸騰,大聲道:「對,一朝是兄弟,終生是兄弟。」二人相視一眼,前衍盡釋,齊聲大笑,披著星輝月華,向著大天王寺走去。

長街十里,空寂無聲,白露如霜,清輝泄地。城頭戍卒的歌聲蒼勁洪亮,衝天而去。兩人抵達大天王寺外,已是寅卯之交,寺內寶炬流輝,亮如白晝。寺前卻是空曠無人。寺門閉得正緊,兩座千斤石獅並排擱在門前,將大門攔死。梁蕭一皺眉,揚聲道:「八思巴,九如弟子花生,尊奉師命,來赴卯時之約,閣下大門緊鎖,石獅攔路,也算是東道之誼么?」

寺中略一靜默,只聽一個聲音緩緩說道:「非也,敢問天有門乎?地有門乎?」語聲和藹之中暗藏威嚴,正是是八思巴說話。梁蕭道:「笑話,天地渺渺,哪有門戶!」八思巴道:「非也,倘若心無所礙,十方閻浮世界,盡開方便之門。」梁蕭心頭一震:「不好,今日是佛門相爭,不僅是斗神通,還要比試佛法。我只圖嘴快,先輸一陣。」眉頭一皺,向花生道:「和尚,人家考較你呢!」花生歪頭想了想,抽了抽鼻子,走到門前,雙手推在一尊石獅之上,喝一聲:「去。」那石獅被他「大金剛神力」一撼,骨碌碌滾出三丈。花生抱住另一尊石獅,喝聲道:「起。」將千斤石獅扛在頭頂,奮力一撞,寺廟大門頃刻粉碎。

花生扛獅而人,舉目瞧去,但見寺前廣場上樹著一根旗杆,高入雲天,旗杆下密密匝匝都是喇嘛,也不知有幾百上千。花生呵呵笑道:「去吧!」將石獅重重擲下,轟隆一聲,地皮為之顫動。

眾喇嘛見他如此蠻闖進來,儘是目瞪口呆。龍牙厲聲喝道:「臭和尚,是你砸門了么?」花生有梁蕭相陪,膽氣大壯,圓眼骨碌碌一轉,嘻嘻笑道:「有門么?俺沒瞧見!」他從前偷吃九如酒肉,九如一問:「臭徒弟,是你偷肉吃了么?」花生立馬推諉道:「有肉么,俺沒瞧見!」每每氣得九如橫眉怒目,卻無辦法。今日龍牙一問,花生聽得耳熟,隨口便答,只不過略加變通,把「肉」字換作了「門」字。

龍牙瞧他神氣憊懶,惱怒更甚,啐道:「胡說,大門明明就在那裡,你瞎了眼嗎……」話音未落,只聽八思巴嘆息聲自偏殿傳來:「龍牙,他若瞎了眼,你卻是瞎了心。」龍牙悚然一驚,合十道:「帝師教訓得是,龍牙著相了。」低眉垂首,不敢再言。獅心見勢不妙,豎掌於胸,飄然出列,陰陰笑道:「小和尚,你師父怎麼沒來?」花生一怔,正要如實回答,忽聽梁蕭長笑道:「九如大師當世神僧,佛法通天,豈能與爾等一般見識,派上個把徒弟,也算瞧得起你了。」花生聽他聲音竟從寺內發出,心中奇怪,抬眼望去,只見梁蕭戴著修羅面具,迎著如水晨光,盤坐在大雄寶殿的飛檐之上,晨風西來,吹得他長發狂舞。

龍牙、獅心二人心神被花生吸住,梁蕭如何上了房頂,竟一無所覺,龍牙神色數變,厲聲道:「降魔九部何在?」只見九名紅袍喇嘛合十齣列,一般肥瘦,一般高矮,手持一式金剛降魔柞。龍牙手指梁蕭,道:「趕他下來。」九人轟然應命,縱上房頂,將梁蕭圍在正中。大雄寶殿離地二丈有餘,九人提了百斤兵器,縱躍而上,輕身功夫已是驚人,眾喇嘛見狀,哄然喝彩,屋瓦為之震動。

梁蕭一手按腰,笑道:「龍牙,你當人多就厲害嗎?」龍牙微一冷笑,道:「假面人,你不要囂張,你聽這是什麼?」舉手一拍,忽聽偏殿中傳來小兒哭聲,但只哭了一聲,便即止住。

這哭聲雖然短促,梁蕭卻聽出正是趙咼,頓覺頭腦一熱,心血上涌,高叫道:「八思巴,你堂堂帝師,竟也干這等沒臉勾當?」八思巴淡淡地道:「閑話休提,貧僧便在此處,爾等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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