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隨明月

那女尼呆了呆,忽地捧住趙咼臉兒,顫聲道:「你是咼兒?」趙咼泣不成聲,只是點頭。那女尼又道:「你……你還活著?」原來這女尼正是趙咼生母全太后,臨安投降之後,大宋皇族被押北還。忽必烈為絕後患,命謝太后、全太后、宋帝趙穎剃度為僧尼,隨同剃度的宮人數以百人。今值釋迦誕辰,帝師八思巴當眾講經,全太后等人奉命出聽,不料竟遇上這個幼子,她早先聽說趙咼在崖山一役,被陸秀夫背負投海,傷心之極,此刻乍然相逢,不覺驚喜交進,將他一把摟住,眼淚一串串滴落下來。

趙咼逃出臨安之後,頭一遭遇上親人,哭了一回,又感歡喜,抹淚道:「媽媽,咼兒沒死,咼兒好想你……」舉目望去,瞧見謝太后與兄長趙穎,不由喜道,「奶奶、哥哥。」那二人望著他,如見蛇蠍,臉色煞白,齊退一步。謝太后厲聲喝道:「哪來的野孩兒?快走開。」趙穎伸手,要將全後與趙咼分開。全後急道:「他是咼兒……」謝太后怒道:「他不是咼兒,咼兒已經死了!」此時蒙古王公一片嘩然。八思巴也轉過目光,看是發生何事。趙穎發急,猛地抓住趙咼,狠狠一掀,趙咼摔倒在地,大哭起來。全後欲要上前,卻被謝太后死命拉住。兩名守衛搶上前來,分別抓住趙咼手臂,宋廷眾人,無不失色,但卻無一人膽敢上前。忽見人影驟閃,花曉霜與花生左右奔到,四名守衛挺矛上前,花生雙手展開,撥在四桿長矛之上,眾守衛齊聲慘哼,左右跌出。花生撲到趙咼身前,兩名守衛欲要阻他,卻被他連環兩腳踢成滾地葫蘆。

花生拉起趙咼,咕噥道:「你就會調皮,梁蕭知道了,一定怪俺。」趙咼傷心之極,也不理他,只是大哭。花生瞅見十餘個元兵惡狠狠撲上來,忙將趙咼往曉霜懷裡一塞,奪過一桿長矛,格住眾人刀槍,神力所至,眾元軍虎口盡裂,刀槍叮叮噹噹掉了一地。

花曉霜抱起趙咼直奔人群,突覺勁風颯颯,裹著熱浪滾滾而來,花曉霜揮掌一格,只覺耳鳴眼花,一顆心幾乎跳了出采。定睛望去,只見前方立著一個年老喇嘛,高大枯瘦,皺紋滿面,灰眉長斗,壓著一雙凹目,目中冷電森森,投在曉霜臉上。花曉霜被他看得心頭髮緊,展開「風袖雲掌」,舉步向前。那喇嘛見她掌法精妙,微露訝意,袈裟卻無風而動,高高鼓起,花曉霜只覺熱風撲面,肌膚如遭火炙,頓即縱身躍起,揮掌拍向喇嘛肩頭。老喇嘛見她擋住自己一拂,不覺動容。卻不知花曉霜天生九陰之體,遇上純陰內力,勢必受害,但純陽功夫上身,卻如火星濺水,自然化去了。

老喇嘛讓過來掌,枯瘦五指如電抓出,扣住曉霜手腕,花曉霜只覺那爪子好似火鉗一般,情急間,使出九陰掌,一股陰力度了過去。老喇嘛長眉一軒.心道:「這漢人女娃的內勁好不古怪,若非老衲將『大圓滿心髓』練到九成,幾乎被她傷了。」怒哼一聲,運功將「九陰毒」化去,同時掌中加勁,花曉霜吃疼,叫了起來。花生回頭望見,撇開一眾護衛,手中長矛抖出,向那老喇嘛手腕刺到,忽地眼前發花,出現一個胖大喇嘛,肥臉上嘻嘻直笑,信手將鐵矛捉在手裡,只一搓,精鋼矛桿便短了一截,細細鐵屑自他指間簌簌落下。花生一驚,用力疾送,但胖喇嘛雙手如風,笑嘻嘻已搓到他右手邊上。花生無奈撒手後躍。胖喇嘛嘻嘻一笑,將鐵矛一搓,搓出兩把鐵沙,撒在半空,嘰里咕嚕說了句話,瘦喇嘛忽地揮掌,只聽呼得一聲怪啊,滿天鐵沙盡數熔化,化作數百點暗紅火星,向花生射到。

花生眼見不對,施展「一合身」相化拳為掌,拍向火星,不料胖喇嘛後發先至,又拍一掌,那火星本已含有瘦喇嘛的「大圓滿心髓」內勁,又被胖喇嘛的陰柔掌力裹挾,無異瘦、胖喇嘛聯手一擊,威力倍增,一如勁矢利箭,嗤嗤嗤穿透「大金剛神力」,向花生射落。花生驚得魂飛魄散,倉惶後退,但那火星鋪天蓋地.哪裡躲避得開,正要束手待斃,忽覺一道大力從旁湧來,千百火星便似撞上無形壁障,紛紛下墜,陷入地毯之中,升起縷縷清煙。

花生掉頭望去,忽地喜上眉梢,叫道:「師父。」花曉霜聞聲望去,只見遠處站了個白眉白須的高大和尚,手持一根烏木棒。老和尚聽得叫喊,白眉一擰,還沒說話,花生一個虎撲,早已將他大腿抱住,咧嘴哭道:「師父,你上哪裡去了,不要俺了嗎?」九如怒道:「放手放手,成何體統?」花生道:「俺一放手,你又跑了。」九如眼珠一轉,道:「乖徒弟,你把手放開,為師一言九鼎,這回包管不跑。」花生道:「你一言九鼎,待會兒又會抱九個鼎來哄俺?」九如不料數月不見,小和尚竟然精明了許多,驚怒交進,前踹後踢,想將他甩開,哪知花生死抱不放,渾似鑄在九如腿上。圍觀眾人見此情形,先是驚奇,繼而鬨笑。眾護衛正要上前擒拿,忽聽那胖喇嘛用蒙古話道:「不得妄動。」他身份貴重,護衛聞聲止步。

九如忽地伸手,拿住花生背心,花生渾身一熱,雙手頓時鬆開九如將他丟在旁邊,烏木棒一頓,哈哈笑道:「獅心、龍牙,吐蕃人說話,都是放屁嗎?」那枯瘦喇嘛正色道:「老衲從不放屁!」九如笑道:「妙極妙極,敢情你從不放屁,全都憋在肚裡。」眾人都笑起來。眾喇嘛面有怒容。胖喇嘛冷聲道:「九如和尚,你不要罵人。」九如笑道:「那好,咱們約好了什麼時候?」胖喇嘛冷笑道:「明天早上。」九如道:「說好明天,今天你們怎就來欺負和尚的徒弟?」胖喇嘛一怔,道:「他是你徒弟么?」冷哼一聲,揮手道,「好,你們走,明天一塊兒來。」九如笑道:「爽快,女人小孩我也一併帶走啦。」瘦喇嘛道:「不成,她們身份古怪,不能走。」九如哈哈大笑,聲若洪鐘,烏木棒陡然伸出,刺向瘦喇嘛眉心,瘦喇嘛識得厲害,躬身疾退。九如棒子刺到半空,突然左折,掃向胖喇嘛。胖喇嘛抵擋不及,蹭蹭蹭倒退丈余,瘦喇嘛見他轉攻同伴,心頭稍定,不防九如招式猶未使足,嗖的一聲,又反手刺來,瘦喇嘛心頭惱怒:「當我害怕么?」運足神功,來捉九如棒頭。

便當此時.人群之中,忽地躥起一人,形若大鳥,落到瘦喇嘛身後,揮掌擊他背心,瘦喇嘛心頭一凜,慌忙圈回掌勢抵擋來人,不想那人卻是虛招,手掌斜出,扣住他捉拿曉霜的手腕。瘦喇嘛只覺一股強勁絕倫的內勁順著腕脈直躥上來,失聲慘哼,手掌頓時鬆了,那人大袖一裹,便將花曉霜攬將過去。瘦喇嘛又驚又怒,正要發勁掙脫,忽覺心口微窒,已被九如一棒抵住。胖喇嘛被九如隔開,救援不及,眼睜睜瞧著兩人聯手制住瘦喇嘛,再見後來那人身穿青袍,帶著一個青面獠牙的修羅面具,不由厲聲喝道:「九如和尚,你埋伏幫手,暗算傷人嗎?」眾護衛呼啦一下圍上來,未及動手,卻聽八思巴悠悠道:「今日佛誕之日,不宜大動干戈,且讓他們去吧。」九如笑道:「大活佛說話,必然算數。」撤了木棒,那青袍客也將瘦喇嘛手腕放了。

瘦喇嘛鐵青著臉,反身走了兩步,忽地轉身喝道:「你也吃我一下。」雙掌吐出,滾滾熱浪拍向那青袍客,青袍客不閃不避,揮掌划了個圈,兩人掌力一撞,瘦喇嘛只覺對方掌力如重濤疊起,一浪高似一浪,陡然立身不住,倒退兩步。青袍客卻只一晃,便拿樁站定。

瘦喇嘛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心中駭然不已,嗔目叫道:「你是什麼人?留下萬兒來。」青袍客卻不作聲,一揮袖,挽著花曉霜徑直去了。九如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八思巴道:「明日卯時,吾輩在大天王寺恭候佛駕。」九如哈哈一笑,帶花生穿過人群。快步走出一程,看見那青袍客與曉霜並肩而行,笑道:「梁蕭,站住了!」青袍客轉身作揖,道:「九如大師,今日之事,感謝不盡。」九如道:「你戴著勞什子唬誰?」伸

手抓他臉上面具。梁蕭中指微曲,拂向他小臂諸穴,口中道:「大師勿要玩笑,我戴這物事,自有難言苦

衷。」幾句話工夫,二人一進一退,拆了七八招之多,九如抓不下他的面具,梁蕭也脫不了他的五指。

聽他說完,九如住手笑道:「這麼說,是因你反出元營了?」梁蕭奇道:「大師也知道?」九如雙眼一翻,冷笑道:「我見過楚仙流,聽他說過。若非如此,和尚非打爛你屁股不可。」梁蕭默然不語。九如擺手道:「此事暫且擱下,先找有酒有肉的地方再說。」花生笑道:「好啊好啊。」九如瞪他一眼,道:「好你個屁。」梁蕭道:「莫如去郭大人府上。」九如道:「什麼大人小人的府上和尚不去。和尚自有和尚的去處。」梁蕭知他清高自許,只得依從。

九如當先引路,花曉霜問道:「蕭哥哥,你怎麼不編曆法,到這裡來了?」梁蕭道:「還編勞什子曆法?捅出這麼大的漏子,若非九如大師,瞧你怎麼收拾。」花曉霜抿嘴一笑,撫他臉上面具道:「這面具哪裡來得,怪嚇人的。」梁蕭隨口道:「在街上順手拿的。」花曉霜笑道:「早知道,也給我拿一個。」梁蕭白她一眼,道:「你女孩兒家,戴這丑怪面具做什麼?那裡有觀音菩薩,下回遇上,我給你買一個。」花曉霜聽他如此說,便知他怒氣已平,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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