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蟬脫殼

賀陀羅與花生鬥了許久,氣力消耗甚劇,梁蕭武功又憑空高出一截,此消彼長,勝算大減,便陰笑道:「來日方長,平章大人不急在一時。」匆匆轉身步人艙中。

梁蕭一招驚退賀陀羅,轉身望去,卻見大海渺渺,巨鯨母子早已不知去向。心神一黯,轉眼看向柳鶯鶯與花曉霜,只見柳鶯鶯似哭似笑,小嘴一撇,忽地衝上前來,雙拳雨點般落在他身上。梁蕭任她捶打,反手將她摟人懷裡,柳鶯鶯不覺喜極而泣。

花曉霜望著二人,呆了呆,默默拉過花生,給他包紮傷口。梁蕭瞧她一眼,含笑道:「曉霜,你還好么?」花曉霜笑了笑,微微點頭。柳鶯鶯推開梁蕭,將淚一抹,笑道:「曉霜過來,他害你哭得那麼傷心,打他三百拳出氣。」梁蕭死裡逃生,得見二女,心頭一片火熱,聞言攤手笑道:「曉霜若要打,三萬拳我也不怕。」花曉霜卻笑道:「蕭哥哥回來,我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打他?」柳鶯鶯瞪她道:「好呀,你這麼一說,越發襯得我不講理了。」花曉霜抿嘴直笑。

梁蕭見她二人眉眼來去,儘是親密之意,心中疑竇叢生,不知這對冤家,如何變得恁地友善。略一默然,轉身顧視雲殊,冷笑道:「當日一掌之賜,不敢或忘。梁某不慣陰謀暗算,你且起來,接我一掌!」雲殊咬牙扶著艙壁,顫巍巍站了起來。柳鶯鶯心頭一沉,欲要阻止,卻不知怎生開口。不料梁蕭卻打量雲殊一眼,忽地皺眉道:「你受傷了?」微一沉吟,道,「你有傷,我無傷,現今傷你,也不算好漢。」雲殊聽得這話,只覺一股熱血湧上頭頂,怒道:「誰要你做好人?我打你落海,你也不用假惺惺裝什麼好漢,雲某性命在此,你拿去便是!」合身一撲,向梁蕭衝去,不想足下一絆,跌得滿口是血,再也掙不起來。梁蕭頭也不回,扶起花生徑自去了。柳鶯鶯嘆了口氣,將雲殊攙人艙中坐下,雲殊本已灰心之極,被她一攙,驀地心酸眼熱,禁不住涕淚交流。

柳鶯鶯見他哭成如此模樣,也不由一陣心酸,說道:「曉霜,你瞧瞧他傷勢好么?」花曉霜俯身給他把脈片刻,道:「傷勢雖然不輕,但他內功深厚,服些丹藥,調息兩天便好。」又從錦囊中取了一支玉瓶,倒出幾粒丹藥,遞在雲殊手中。雲殊已平靜下來,閉著雙目,臉上掛淚,胸中兀自急劇起伏。

柳鶯鶯不好擾他,挽著曉霜,來到梁蕭身邊,問起他死裡逃生之事。梁蕭如實說了,眾人無不嘖嘖稱奇。柳鶯鶯聽到妙處,眉飛色舞。而後不待梁蕭講完,又連說帶笑,將大半月的遭遇唧卿咯咯訴說一遍,她口齒便給,說到驚險處,不免加油添醋,大大渲染一番,聽得梁蕭張眼握拳,緊張不迭。最後聽說花生為救曉霜,與賀陀羅惡戰,不由大生感動,站起身來,向花生一鞠到地,道:「大恩不言謝,花生兄弟,將來但有所遣,赴湯蹈火,做牛做馬,梁某在所不辭。」花生不料他來這一下,慌忙閃開,雙手連擺,卻不知說什麼才好。柳鶯鶯笑道:「梁蕭,你只管胡說八道,沒得嚇壞了小和尚。」梁蕭道:「這不是胡說。他此番屢屢救護你與曉霜,我便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柳鶯鶯聽得這話,胸中酥暖,嘆道:「你呀,儘是胡來。你給小和尚做牛做馬,豈不存心叫我跟你沒臉么?」梁蕭笑道:「那你說怎麼辦?若無一個說法,從今以後,我可睡不好覺。」柳鶯鶯妙目一轉,道:「你方才叫他花生兄弟,依我看來,你二人做個兄弟,豈不更好。」花曉霜拍手笑道:「姊姊這法子好!」梁蕭點了點頭,挽住花生,嘆道:「可惜沒有線香犧牲。」柳鶯鶯取出匕首,在船板上刮下三堆木屑,說道:「別人撮土為香,我們撮木為香好了。」梁蕭一笑,向花生道:「我生平自以為是,瞧得上的人少之又少,更遑論義結金蘭,同生共死了!」說到這裡,他想起往事,嘆了一聲,又道,「早先有個結義妹子,可惜被我連累慘死,梁蕭未能以死相謝,內心極是遺憾。我與你萍水相逢,性子也不投契,只不過,你雖貪杯好吃,卻是真情實性、全無虛偽。世間貴重者莫過於真心二字,我很喜歡。從前梁蕭沒有兄弟,自你花生以後,想來也不會再有。」拉著花生跪倒在地,朗聲道,「四維八方,皇天后土,梁蕭今日與花生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今日之後,共當患難,共享歡樂,如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花生不知何為結拜,只聽得糊裡糊塗。柳鶯鶯瞧得生氣,從後面對他孤拐一腳,嗔怪道:「你瞪眼作什麼?梁蕭說的話,你也說一遍。」花生嗯了一聲,梁蕭那些文縐縐的話他聽不大懂,便胡亂念道:「蛇尾巴黃,黃舔猴兔,梁蕭……」柳鶯鶯忍不住又踢他道:「他說梁蕭與花生,你該說花生與梁蕭。」花生無奈,只得道:「花生與梁蕭結拜兄弟,但求同年同月生,不求同年同月死……」話未說完,屁股上又挨了一腳,只聽柳鶯鶯怒道:「念反了,重念!」花生哭喪起臉,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梁蕭擺手笑道:「罷了罷了,繁文縟節,俱都免了。花生,你多大年紀?」花生抓著光頭,苦著臉道:「好像十六,又像十七,俺也記不清了。」柳鶯鶯冷笑道:「吃肉喝酒你倒記得清楚。」梁蕭笑道:「就算你十七,我也虛長你兩歲,我是哥哥,你是兄弟。」說罷拉著花生拜了三拜,方才站起,尋思道:「我自負聰明,先結交一個傻妹子,現在竟又結交了這麼個一等一的傻兄弟。」不由想起阿雪,心中酸楚,感慨不盡。這番別後重逢,眾人自有說不完的話,柳鶯鶯不厭其煩,將什麼是結拜兄弟,給花生說了兩遍,花生始才明白過來,諾諾連聲,也自歡喜。

梁蕭問起曉霜給哈里斯治病一節,聽說哈里斯喝尿,不由笑道:「老子憋了好大一泡仙尿,不知哈里斯還要不要喝?他若喝得完,保他再長出一條腿來。」柳鶯鶯啤道:「不要臉,老大的人還充童子。」梁蕭瞥她一眼,道:「奇怪,你怎知我就不是童子?」柳鶯鶯遽然醒悟,俏臉緋紅,啐道:「下流鬼?不與你說了。」梁蕭見花曉霜坐得遠遠,有問便答,要麼只是微笑,暗忖久別重逢,她怎就變得恁地生分了,不覺悒悒不樂。柳鶯鶯看在眼裡,心道:「這丫頭真傻。她那日對我說的話,卻當真了么?」笑容一斂,輕輕嘆了口氣。梁蕭歇息片刻,起身道:「咼兒還在賀陀羅之手,我須得救他出來。」柳鶯鶯道:「那老賊武功甚高,既要勝他,又要不傷咼兒,可是極難。」梁蕭笑道:「有什麼難的!」對著眾人低語兩句,柳鶯鶯拍手笑道:「你這小色鬼,鬼點子就是多!」

賀陀羅在艙中調息片刻,內力復元,拍開一壇酒,喝了兩口,精神大振,忖道:「梁蕭武功雖有長進,卻還未必勝得了洒家。但若小和尚傷愈,二人聯手,便有麻煩。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洒家須得早些動手,只要殺掉一人,萬事大吉。」正自思量,忽聽船頭傳來一陣歡呼,接著便聽花生悶聲悶氣地道:「快些上岸……」話未說完,忽地打住,似被人堵住了嘴。賀陀羅亦驚亦喜:「莫非他們瞧見了陸地?」一躍而起,正要闖出艙外,忽又停步,心道:「不對,梁蕭那廝詭計多端,不免有詐……但聽小和尚口氣,卻又不像。」他拿捏不定,瞥了阿灘一眼,寒聲道:「你去看看,若見陸地,便來報訊。」

阿灘無奈,忍著傷挪步而出。賀陀羅半晌不聞聲息,又生疑惑:「糟糕,這喇嘛近來對我多有不滿,倘若當真見陸地,未始不會拋下我父子,獨自逃命。」他心性多疑,想到此節,再也按捺不住,對哈里斯道:「等我回來……」哈里斯著了慌,叫道:「宗師……別丟下我。」賀陀羅怒道:「沒出息,看住小皇帝,我去去就回。」鑽出艙外,掉頭四顧,哪有什麼陸地,唯見阿灘直挺挺躺在遠處,心頭一跳,頓知上當,未及轉身,便聽破壁聲響,慌忙沖人艙中,早見梁蕭破壁而人,哈里斯急欲掙起,要抓趙咼,卻被梁蕭搶先一腳踏住胸口,目視賀陀羅,似笑非笑。賀陀羅臉色陰沉,嘿道:「姓梁的,你要怎的?」梁蕭笑道:「你佔住這裡也很久了,該當挪挪窩吧!」賀陀羅不假思索,道:「好,一言為定。」梁蕭道:「我不信你,也不怕你。我們四個人,你卻只得一個,加上兩個殘廢,好自為之。」將哈里斯一腳挑了過去,賀陀羅伸手抱住,微一冷笑,轉出艙外。趙咼見了梁蕭,歡喜異常,叫聲叔叔,正要撲上,忽地眼前一花,被人抱住,定睛一看,卻見雲殊臉色煞白,氣喘如牛,頓時驚得哭起來。

梁蕭不想自己螳螂捕蟬,雲殊黃雀在後,更不料他重傷之餘,尚且如此敏捷,微一愣神,目有怒色。

雲殊這一縱一抱幾乎耗盡氣力,一時渾身發軟,靠在牆邊只顧喘氣,心中卻想:「我便拼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讓聖上再入惡賊之手。」梁蕭見他模樣,心知若要強奪,量他也抵擋不住,但見他倔強神色,又不覺嘆了一口氣:「罷了,讓他這一次。」再不理會,向花生道:「好兄弟,你能動手不能?」花生連連點頭。梁蕭道:「老頭兒安頓好他那斷腿兒子,必來尋咱們晦氣。待會兒,你只管用盡氣力,只攻不守!」又對柳鶯鶯道,「你護住曉霜與咼兒。」柳鶯鶯瞧了雲殊一眼,心道:「咼兒在他手裡,護住咼兒,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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