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背離

一直到晨曦初露,城門重新打開,飛廉才悄然返回了府邸。下人們都還在沉睡,他獨自靜悄悄地回到了後堂卧室,並未驚醒一個人,準備重新就寢。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碧竟然不在房裡。

——這麼一大早,怎麼人就出去了?

詫異地找遍了整個院子,依然沒有發現她的影子,他有些擔心起來,敲門叫起了幾個下人詢問,卻都睡眼朦朧的說沒看到過碧小姐出去。飛廉越發覺得不安,也顧不得自己一夜未睡,叫起了全府里的下人,吩咐他們出去內外的找。

真是一團糟——那麼多棘手的事情沒有解決,碧居然又失蹤了?

僕人們沒有找到碧,卻在翻天覆地的搜索後送上了一件東西。飛廉只看得一眼,便變了臉色——那是一個五色絲線捆紮的球,一直是晶晶手裡拿的東西!

「哪裡找到的?」他失聲低呼。

「稟公子,是在後院的一個角落裡找到的。」侍從回答,「奴才無意鑽進去,發現那裡居然有一個奇怪的小池子——這個球,就在水面上浮著呢。」

「……」他捏緊了那個濕漉漉的球,只覺捏住的是自己的心臟。

難道說……晶晶、晶晶是貪玩失足,落到了水裡?

「帶我去看看!」他脫口,情不自禁的長身而起,「快!」

誰都不曾知道,那個荒蕪多日的後院里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池塘。

那池塘如一面古鏡,靜靜的藏在草葉的最深處——四周都是濃密的美人蕉,幾乎要人彎下腰鑽進來才能看到這深藏的小小天地。

飛燕草長得有半人高,撥開草叢,才能看到躲藏在院子最角落裡的幽幽水池。不同於四周茂密的濃綠,這個小小的池塘上沒有一片浮萍,甚至連蚊蚋都不曾停棲,泛著幽藍色的光,深不見底。

真奇怪……他在這個大宅子里長大,為何記憶中從不記得後院有這麼一個池子?

記得三歲時,族裡有一名嫡出的小姐戀上了鐵城裡的一個賤民,巫朗族長一怒之下下令將那個賤民扔入火堆活活的燒死——當天晚上,那個同族女子便留下了滿腔怨毒的遺書、決然在後院里投了井。待得發現,屍首已然浮腫得可怖。

自從那個女子死後,這個後院里就開始出現種種詭異的傳言,據說有不止一個下人看到水井中半夜浮出白衣的女子,對著月亮流淚不止。於是,巫朗大人下令填平了後院的所有水井水池,以杜絕府邸里的傳言。

——在他長大的十幾年裡,從未記得後院里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個小池子。

難道是誰挖出來的?還是怪力亂神的產物?

「稟公子,還是什麼都沒有撈到!」有下人來稟,手裡拿著長長的竹竿,滿頭汗水。他從沉思里抬起頭,一震:水底沒有東西?那麼說來,晶晶大約不會是掉落到裡面去了——可是,她的繡球又怎麼會掉落在這個池子里?

飛廉忽地站起,從左右僕人的手裡拿過一卷繩索,走了過去。

在長索的一端吊上石塊,一分分地垂入水底——然而,一卷三十丈的長索放完,石塊卻根本沒有落到底。於是,再接上一卷繩索,再繼續往下探——一直到帶來的十卷繩索全部用完,那個小小的池塘還是沒有探到底。

周圍下人面面相覷:這個憑空冒出的池子,到底是通向何處?有些年紀大些的僕人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舊事,眼裡不自禁地流露出驚疑恐懼的表情來。

就在這一刻,大家都清楚地看到水底忽然有白影一閃而過,轉瞬消失!

此刻天色尚未透亮,風從院外吹來,滿院的草木簌簌響動,所有人屏息不動,定定看著方才鬼影浮動的深潭,誰都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飛廉臉色也是瞬地蒼白,手一松,那上百丈的長索隨即無聲無息地直直沒入了水中。

——這一群人里,只有他看清楚了那個東西是什麼。

「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寂靜中,飛廉忽然開口了,「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安靜一下。」

僕從們雖然巴不得早點從這個鬼地方離開,卻也有些擔憂,勸告:「公子也回去吧!這裡看起來太不吉利了,一個人呆著的話……」

「沒事。」飛廉頭也不抬,「都下去!」

——很少看見溫文爾雅的公子用這種語氣說話,所有人噤若寒蟬,立刻退了下去。

飛廉頹然坐倒在茂密的飛燕草中,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個深不見底的水池,眼神也漸漸變得深不見底——他一直一直地看著幽暗的水底,眼神複雜地變幻,手指漸漸握緊,手心裡那隻小小的繡球被他捏得幾乎扁平。

他屏聲靜氣地看著水面,彷彿在等待什麼,一直坐了一個多時辰。

破曉已經來臨,光線穿過了茂密的蕉葉,投射在清凌凌的水面上。

「嘩啦」,彷彿確認了外面已經安全,水面終於破裂了,一個白色影子如游魚一樣地從最深處浮出,瞬地躍出水面,凌空甩了甩一頭深藍色的長髮——然而,鮫人女子還沒上岸,就看到了靜靜坐在水池旁的貴公子,立刻就怔住了。

碧!從這個深不見底水池裡躍出的,果然是碧!

四目相對。就在那一刻,飛廉感覺有一把利劍從心窩裡直刺而入,痛得他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去。他抬手指向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卻已然失去了發聲的力量。

碧落回了水裡,靜靜浮沉著,身上穿著復國軍戰士才用的夜行衣,手裡握著分水蛾眉刺——此刻的她是如此英姿颯爽,明艷照人,和平日的溫婉沉靜完全不同!

似乎也是沒有料到他還會守在此處,碧怔在了水中,同樣說不出話。

「你……」當日光穿透了密林,飛廉終於說出話來,聲音低啞,「復國軍?」

他定定地看著多年來的戀人,似乎想聽到她吐出否認的話——然而碧看了他許久,最終卻只是深深、緩緩地點了點頭,神色絕決,霍然將雪亮的峨嵋刺擋在了身前,做出了準備迎戰的姿態,臉色平靜:「來吧!」

飛廉沒有動手,看著她、語音漸漸發抖:「這個池子,是你用來和外界聯絡的秘道吧?五年來…五年來你留在我這裡,難道只是為了……」

「是,只是為了獲取情報。」碧開口,面無表情,「感謝你對我從無保留。」

他定定看著她,彷彿想從面前這個女諜身上看出一絲一毫熟悉的痕迹來——然而復國軍女戰士只是冷靜地看著他,保持著隨時準備戰鬥的姿態,警惕而幹練,完全看不到昔日那個紅袖添香的溫柔侍女模樣。

原來,和他多年衾枕相伴的,竟是這樣一個雙面人?

「五年來,我可有半點對你不好?」劇痛幾乎令人崩潰,他低聲,「你為何……」

「不,很好,好到都讓我懷疑你是不是冰族人——」碧淡淡開口,眼裡雖有波動,語氣卻沒有絲毫起伏,「不過,當你決意去救雲煥那個劊子手時,我終於明白你畢竟是我的敵人——我們之間的矛盾、終究還是無可調和的!」

她抬起眼眸,發出冷冷的嘲笑:「飛廉,我不幸生為鮫人,卻有幸能成為一個戰士,為海國而戰——而你呢?以戰士的身份、卻耽於私情不能自拔!所以說,你遲早要得到一個教訓……」

「住口!」飛廉厲叱。咔的一聲響,那隻小小的繡球終於在他手心癟了下去!

「那麼,晶晶呢?發現了你的秘密後,你把晶晶怎麼了!」飛廉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厲聲問,同時將手裡的繡球狠狠扔過去,「她的球掉落在這裡!她的人呢?人在哪裡?你、你把她怎麼了!」

雪亮的峨嵋刺輕巧地一划,那隻投過來的小球被居中剖開,無聲滑落水底。碧抬眼看了看他,輕輕冷哼:「自然是,處理掉了。」

「你殺了她滅口?」飛廉的眼神終於露出憤怒,宛如被點燃的火,「你…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竟然殺了她滅口?她才幾歲?你和她在一起那麼久……」

然而,在他拔出劍的瞬間、她輕輕一折身滑入了水底,宛如游魚一樣向著深淵潛行。

「飛廉,記住,」鮫人用潛音送來最後一句話,「我們誓不兩立。」

他的劍只斬斷了池水,便頹然墜入了水池深處,悄然向著不見底的黑暗裡悠悠墜落。

碧轉身離去,在不見天日的水底潛行,黑暗的水裡只有斷斷續續的珠光照亮她無聲哭泣的臉——為什麼?為什麼今日還要回來呢?本來昨夜那一餐,便應該是她和他最後的訣別……為何她還忍不住的要冒險回來?

如果就那樣悄然消失,說不定能保留一個仁慈的結局吧?很多年以後,當他面目蒼老、兒孫滿堂,她還能偷偷回來看他、說不定還會聽到他念及少年時愛過的那個名字……可昨夜和同伴一起完成了海皇交代的任務後,她卻僥倖地以為即便是一夜不歸,飛廉也不會那麼快識破她的身份,居然還想再冒險回來看他一次——

卻不知,就是這不該回首的一回首,葬送了他們之間的所有!

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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