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父子

「飛廉,不好了!」

一個輕靈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打破了室內短暫的沉默。

「碧?」聽出了是留守在外面的鮫人,飛廉微微一驚,「怎麼了?」

碧貼著窗紙,微微喘息,顯然是急奔而回:「外面……外面忽然來了好多軍隊!含光殿……含光殿整個被包圍起來了!」

「什麼!」裡面的人齊齊失聲。

「怎麼回事?」飛廉推開門去,看到了氣息平甫的碧,「是什麼軍隊?」

「是鈞天部的士兵!」碧緊緊抓住了他的手,神色緊張,「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想法子去引開他們,你趁機快走,千萬不能被他看到你來了這裡!」

飛廉也吃了一驚:「鈞天部?」

——元老院已然結成了聯盟,不遺餘力地打壓雲家,甚至連巫彭元帥都已經默許。自己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對十大門閥的叛逆。如果讓人知道了,恐怕連叔祖臉上都會下不去吧。

「還有明茉小姐,」碧著急地看了一眼怔在那裡的貴族女子,「你也得趕快走。」

——這個門閥貴族小姐,居然背了家人私下來這裡探看解除了婚約的未婚夫。這種事,如果被十大門閥知道了那更是大大的不妙,簡直可以毀掉她一生的聲譽。

巫真望了外面一眼,也蒼白了臉,急急看向花園一側的小門:「你們快從那裡出去!」

「不!」

然而那兩人卻是異口同聲的回答了一個字。

然後,彷彿吃驚似地、彼此對視了一眼。

飛廉定了定神,開口:「沒什麼——反正我也已經被解職了,還能處罰什麼呢?我倒要看看,巫彭元帥還想對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雲家的人怎麼樣!」

聽到那個名字,巫真的臉蒼白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震。

「明茉小姐……」她轉頭看著同樣臉色蒼白的貴族女子,「你卻是真的必須走了。否則,你會有一輩子難以洗脫的麻煩。」

「……」明茉緊緊絞著手,回頭看了看室內,卻搖了搖頭,「不。」

她低下了頭,臉頰上尤自有淡淡的紅云:「我……」

話音未落,只聽外面一聲驚叫,伴隨著轟然巨響。

「雲焰!」聽出了幼妹的聲音,巫真雲燭大吃一驚,顧不得多想,立刻從房間內奔出,穿過廊道跑向了庭院,「雲焰,你怎麼了!」

「她沒什麼。」一個聲音忽地回答,「巫真大人不必驚慌。」

白衣聖女忽然間全身僵硬,站在了原地——是他?是他的聲音?

她一寸寸地抬起頭來,終於看到了那一張朝思暮想的臉。

站在院門內的是一位四十許的男子,高大挺拔,劍眉星目,鬢髮微霜,銀黑兩色的筆挺軍裝上飾有金色的飛鷹,象徵著帝國內武將的最高階位。他騰出一隻手拎著雲焰,站在含光殿的入口看著奔出來的人,氣質如淵停岳峙。

他身側站著一個個子高挑的金髮美人,手裡拿著一把鋒利的軟劍。

「我令雲焰小姐開門,可惜她似乎沒有聽見。」巫彭放開了手,讓受了驚嚇的少女落到地上,「所以,我只好讓蘭猗絲破門而入。真是冒昧了。」

巫真雲燭微微一震,迅速低下了頭去。

「是……是你?」她低聲開口,然而只說得兩個字,語音已然顫抖得無法自持。

「是的。」帝國元帥淡淡地開口,「你還好吧,雲燭?」

那樣簡單的一句問話,卻讓多日來一直頑強地保持著平靜的巫真瞬間崩潰——她抬起手捂住臉,陡然發出了一聲啜泣,接二連三的哭聲隨即止也止不住地從指縫裡滑落。

巫彭看著她,眼神也變得有些特別,回手一揮,含光殿大門轟然閉合,將包圍得鐵桶也似的軍隊關在外面,只留下那個隨侍的金髮女子留在身側。

「我知道你在過去一個月里找過我很多次,」他看著她,吐出了嘆息,「可惜,我不能見你——因為我知道你提出的請求我定然無法答應。」

他走過來,輕輕把手放在女子不停顫抖的肩上,低下頭:「雲燭,你怨恨我么?」

巫真用力咬著牙,雙手握拳微微發抖,卻始終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我甚至知道你轉而去找了辛錐,」巫彭低聲道,「雲燭,你怨恨我么?」

她霍然抬起頭看著他,淚流滿面——

怨恨?要怎麼怨恨一個造就了她、造就了雲家的人呢?

是這個人,把十四歲的她從朔方城那個荒蕪貧瘠的地方帶出;是這個人,在軍務繁忙之餘,依然盡心儘力地教給了她許多東西;是這個人,將她送到了選聖女的大典上、從而成為離神最近的幸運兒;是這個人,將自己的一家人從西荒接回帝都,讓她的弟弟進入了軍隊,讓她妹妹成為了新一任聖女,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給予了她一切,也給予了雲家一切。

她要怎樣去怨恨他在這一次劫難中的袖手旁觀?本來他們的一切,就出自於他的恩賜——可是,如果是從未曾賜與也罷了。卻為什麼要在給予後、又突然絕決的奪回?他們將他當作慈父,而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卻放棄了他們?

十幾年了,她已然從一個少女漸漸老去,他卻彷彿一直不曾改變。

——一直站在她遙不可及的地方。

她失聲痛哭起來,不再勉強壓制自己的情緒,在他面前徹底的崩潰。

「唉……」巫彭將手放在她肩膀上,平定著她全身的顫抖,低下眼睛看著這個白衣的聖女,彷彿是看著一個小女孩兒,「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雲燭……」

他慈愛的低下頭,用粗糙的大手擦拭她臉上的淚水:「我的小女孩,別哭。」

蘭猗絲靜靜的站在院子門口看著,臉上沒有表情。

反而是從房中追出的兩個人,看到了這一幕,個個臉上都露出吃驚的表情——不可能!……帝國元帥和巫真大人,他們兩個人怎麼會…怎麼會……

「飛廉?」驟然看到了廊下的年輕人,帝國元帥吃了一驚,「你怎麼在這裡?」

話音未落他又看到了一旁的貴族少女,露出更加吃驚的表情。

他推開了雲燭,緩步走過去,馬靴在卵石小徑上踏出冷冷的聲音,饒有興趣的審視著:「哦……想不到含光殿到了現在,居然還有來拜訪的客人——雲燭,看來你們姐弟的吸引力還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他看向明茉,眼神隱隱藏著鋒利的光:「想不到巫即家的二小姐如此長情,竟然還私下來這裡探望前任未婚夫。」

明茉彷彿懼怕他那種眼光,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元帥看來是誤會了,」飛廉卻是踏上了一步,讓明茉退到自己背後,從容地一笑,「明茉小姐今日本來就和在下有約,所以來這裡找我,並不為探訪雲少將。而雲少將和在下有同窗之情,今日順路過來看看——於情於理,也並無不可對人言。」

「……」巫彭沉默了一下——飛廉如今是明茉的未婚夫,兩人相會自然也是無可指責。既然飛廉將此事全攬到自己身上,到還真無法追究什麼了。

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凡事不管的公子哥兒開始喜歡替人出頭了呢?

「那請兩位速速離開,」帝國元帥冷然開口,揮手一指門外,「從今日開始,含光殿將被封鎖,任何閑雜人等均不許再出入!」

飛廉一驚,警覺:「元帥想怎樣?釋放雲少將乃是智者大人的旨意!」

「我知道,」巫彭淡淡,「我並無意要進一步處分他,只是怕——」

他的眼睛落到了雲燭身上,開口:「只是怕雲家會有潛逃的異心。」

巫真悚然一驚,吃驚地抬頭——她根本不曾學會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

「呵呵……」巫彭笑起來了,抬起金屬打造的左手捧著她的臉,慈愛地低聲,「我的小女孩……我一手把你帶大,又怎麼會不清楚你的心思呢?」

他回頭,看著飛廉和明茉,語音平靜卻隱含威脅:「兩位,如果你們不想讓雲煥再次陷入困境的話,就請老實地離開——你們能為他做的,只有這些。」

「我……」明茉不舍,衝口想要說什麼,卻被飛廉拉住。

「走吧。」他靜靜地回答,彷彿怕她說出什麼來,緊緊地拉著她的手,迅速轉身離去。

碧站在廊下看著兩人的背影,怔了片刻,忽地醒悟過來一樣追了上去——飛廉……飛廉這一次走,居然沒有叫上她!

兩人離去後,巫彭腳步卻沒有停,徑自朝著廂房走去。

「唰!」一隻手伸過來,攔在了他面前。巫真雲燭不停地喘息,極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堅定地攔在了他前面,盯著他:「你……你要對我弟弟做什麼?」

「不做什麼,」巫彭淡淡,「我不會殺他。我只是有話要和他說。」

「他不會想和你說話!」雲燭嘶聲喊,淚水盈眶,肩背因為激動而顫抖,「我弟弟他、他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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