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安東尼:我一定記得:

凱撒吩咐做什麼事,

就得立刻照辦。

——莎士比亞①

①《裘力斯·凱撒》第一幕第二場。

我們已經知道,守在囚禁恩卡斯的棚屋外面那幾個印第安人的焦急心情,終於戰勝了他們對於神官作法的恐懼。他們提心弔膽、躡手躡腳地走近一處有篝火的微光透出的縫隙,小心翼翼地朝裡面窺探著。在開始幾分鐘,他們的確把大衛誤認作自己的俘虜了。可是,鷹眼所預見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個子瘦長的聖歌教師蜷縮得實在有點受不住,就慢慢地把腿伸了出來,有一隻難看的腳竟碰到了那堆篝火的餘燼,把它推了開去。那幾個休倫人起初還以為這特拉華人的模樣被魔法給變了。可是,當大衛由於不知道有人在看,轉過頭來,露出他那淳樸溫厚的臉,替代了他們的俘虜高傲的面容時,即便是輕信的土人,也已經不再有所懷疑了。他們一齊衝進棚屋,毫不客氣地朝他們的俘虜撲去,騙局立刻被拆穿了。於是便發出了兩個逃亡者聽到的第一聲叫喊,接著是一片渴望報復的最最瘋狂、憤怒的叫囂。儘管大衛要掩護兩個朋友撤退的決心非常堅定,但這時不得不相信,自己的末日已經到了。他已經失去聖書和校音笛,現在只好憑著自己在這些事情上很少出錯的記憶了。他提高嗓子,用令人感動的旋律,唱起了一首輓歌的開頭幾句,儘力想藉此來鋪平他到另一個世界去的道路。這時,那幾個印第安人才想起他的腦子有毛病,於是便奔出屋子,去喚醒整個營地里的人。

印第安戰士睡覺時,一呼便能上陣,不需要任何防禦設施的保護。因此,警報聲剛一發出,就有兩百來人做好了準備,可以根據需要,隨時投入戰鬥或追擊敵人。用不了多久,大家都知道了俘虜逃走的消息;整個部落的人都聚集在議事會議屋的周圍,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酋長發布指示。在這樣一個突然需要酋長們做出英明決策的時候,機靈的麥格瓦當然是大家認為必不可少的人物。有人提到了他的名字,人們都朝四周張望著,奇怪的是不見他的影子。於是立刻派人到他家叫他,要他來參加會議。

與此同時,幾個行動最敏捷、辦事最謹慎的小夥子,奉命先到空地周圍有樹木覆蓋的地方巡視,為了查明他們那可疑的鄰居——特拉華人,是否打算搞什麼壞事。婦女和孩子們也都忙著奔來奔去;總之,整個營地重又呈現出一片瘋狂的混亂景象。不過,漸漸地,這種混亂的情況終於平復下去了;幾分鐘後,幾位年紀最大、地位最高的酋長聚集到這座屋子裡,開始嚴肅地商議起來。

過不一會,一陣喧嚷,外面來了一伙人,據說他們有重要消息要報告,這消息能說明這次偷襲事件的內幕。圍著的群眾讓出一條路,幾個戰士跟著走進了屋子,他們帶來了那個被鷹眼捆綁了這麼久的倒霉的神官。

雖然休倫人對這個神官有著不同的看法,有的盲目相信他的魔法,有的則認為他是在騙人,可是現在大家都非常注意地聽他說著。在他的簡短的故事說完之後,緊接著那個女病人的父親又站了出來,以幾句簡潔有力的話說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他們兩人的敘述為進一步追查提供了線索,這時,休倫人以他們特有的機靈對此開始了調查。

他們並沒有一窩蜂似地一齊擁向那個山洞,而是挑選了十個最聰明、最勇敢的酋長來擔任這一調查任務。由於時間刻不容緩,全體當選的人便都立刻起身,默不作聲地走出屋子。來到洞口時,走在前面年紀較輕的酋長,讓年長的先走,然後才一起走進山洞,沿著那又矮又暗的通道前進。大家雖然都堅定地準備為公眾利益獻身,但心中也暗暗對那些即將與之交鋒的對手充滿疑懼。

山洞裡最外面一間寂靜、陰暗。那個女病人依舊躺在原來的地方,連姿勢也沒變動一下,雖然當時在場的人都一口咬定說,他們親眼看到她已被那個「白人巫醫」抱到林子里去了。這一情況和那個做父親的說法有矛盾,使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在這種無聲的責難下,他自己也感到內心困惑,百思不解。他走到床邊,俯下身子懷疑地看著她的面容,彷彿不相信這真是他的女兒似的。她的女兒已經死了。

這個老年戰士一時壓制不住內心的感情,悲痛地用手掩住自己的眼睛。等到恢複自制力後,他才抬頭對著同伴們,用手指著那具屍體,用本族的土語說:

「我那年輕人的妻子已經離開我們了!大神對他的孩子們生氣了。」

這一悲傷的消息引起了一陣莊嚴的沉寂。過了一會兒,一個年紀較大的印第安人正要開口時,只見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從隔壁房間里滾了出來,一直滾到他們站立的房間中央。大家一時弄不清這東西到底是什麼,全都向後退了幾步,用驚訝的目光盯著它。直到它的正面對著亮光,豎立起來,這才露出了麥格瓦那張已經歪扭變形,但仍兇險陰沉的嘴臉。這一發現,使大家都吃驚得齊聲叫喊起來。

一弄清這位酋長的真實情況,幾個人便一齊動手用刀子割斷他手腳上的繩索,取出塞在他嘴裡的東西。這休倫人站起身來,渾身抖了科,猶如一頭剛出洞的獅子。他一聲不吭,只是用顫動的手撫弄著自己的刀柄,陰沉的目光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彷彿要從中找出一個合適的對象,先來發泄一下胸中復仇的怒火。

幸虧這時別說恩卡斯和偵察員,就連大衛也不在他跟前。麥格瓦生性凶暴,這時已氣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要是他們在這裡,毫無疑問,他會立刻把他們殺死,絕不會讓他們受酷刑而延緩死期。他看到四周的臉全是自己人,找不到一個可供他發泄的對象,牙齒像鐵挫似地咬得嘎嘎直響,強咽下心頭的怒火。他這種憤怒的心情,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出來了,不過,好幾分鐘內,誰也沒有開口,兔得給他那已經快要發瘋的怒氣火上加油。直到過了相當一段時間,他們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才開了腔。

「我的朋友遇到敵人啦,」他說,「他是不是就在附近?休倫人好去報仇。」

「宰了那個特拉華人!」麥格瓦喊道,聲音像響雷。

又是一陣久久的、意味深長的靜默;最後,還是剛才說話的那個人小心翼翼地打破了這沉寂。

「那個莫希幹人的腿跑得快,跳得也遠,」他說,「不過咱們的小夥子已經去追了。」

「他跑了?」麥格瓦問,聲音低沉得彷彿發自丹田深處。

「咱們當中出現了一個惡魔,那個特拉華人也騙過了我們的眼睛。」

「一個惡魔!」麥格瓦帶著嘲諷的口吻重複了一句,「這就是那個奪去了許多休倫人生命的惡魔;是他,在『跌落河』①附近殺死了咱們的小夥子;在『醫泉』②旁邊剝咱們的人頭皮的,也是他;現在他又來捆住了刁狐狸的胳臂!」

①即瀑布。

②即溫泉。

「我的朋友說的是誰呀?」

「我說的是那條狗,在他那白皮膚裡面,有著休倫人的心眼和狡猾,他就是——長槍。」

這個可怕的名字一經說出,就在他的聽眾中產生常有的那種效果。可是,驚訝的反應持續了一會之後,戰士們都想到,這個膽大包天的可怕敵人,竟敢深入到他們的營地里來進行破壞,驚訝的心情不由得都一變而為憤怒,麥格瓦剛才強壓著的怒氣立時傳遍了夥伴們的全身。有的憤憤地咬牙切齒,有的氣得狂呼亂叫,還有的甚至瘋狂地在空中揮動著拳頭,彷彿在給他們痛恨的敵人飽嘗老拳。可是,這種突然迸發的憤怒很快便又平靜下來,一個個變得沉默陰鬱,就像他們平常在懶散無為時常有的那樣。

麥格瓦也乘此機會思忖了一下,接著他便改變了態度,裝出像個面臨這種重大問題時懂得怎樣運籌處置的大將風度。

「回咱們的族人那兒去吧,」他說,「他們還在等著咱們哩!」

同伴們都默默地表示同意,於是全部人馬便離開山洞,回到了那所召開議事會議的屋子裡。坐定以後,大家的目光就都集中在麥格瓦的身上,他自己也知道,人們這樣看著他,是因為大家都覺得他有責任說一說經過情況。於是他便站起身來,一五一十、毫無保留地說了事情經過。這一來,海沃德和鷹眼的整個騙局當然也就暴露無遺了。這時候,即使全部落最迷信的人,對於發生的事情的性質,也都不再有所懷疑了。事情已經一清二楚,他們受了騙,遭到了侮辱,丟盡了臉。當麥格瓦說完重新坐下時,所有聚集在這兒的人——實際上包括了這個部落里的全體戰士——一個個都面面相覷,對敵人的大膽和成功深感驚詫。不過,他們進而考慮的是復仇的方法和機會問題。

他們又增派了幾名戰士去追趕那幾個逃亡者,然後酋長們熱烈地商議起來。年長的戰士們都一個個提出各自的計畫,對此麥格瓦只是恭恭敬敬地聽著,默不吭聲。這個狡黠的休倫人已經恢複了自己的機靈和自製。現在他正以他那慣有的謹慎和本領,盤算著自己的計畫。只有在每個想說話的人都講了他們的看法之後,他才打算開始提出自己的意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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