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斯納格:你有沒有把獅子的台詞寫下?

要是有的話,請你給我,因為

我記性不大好。

昆斯:你不用準備,你只要嚷嚷就算

了。

——莎士比亞①

①《仲夏夜之夢》第一幕第二場。

眼前的這個場面,可說是可笑和嚴肅的一種奇怪的混合。那隻熊依然繼續搖晃著,看上去一點也不知道疲倦,只是它那種可笑地學唱歌的舉動,大衛一出去也就立刻停下了。大衛剛才那句話是用英語說的,在海沃德看來,其中似乎總包含著某種深意,但眼前的一切並沒能幫助他揭開這個謎底。然而,海沃德已經無暇對此細加推測了,因為那印第安酋長這時已走到病人床前,做著手勢,把所有聚在那裡想看這陌生人作法的女人都往外趕。那些女人儘管心裡不樂意,但都毫無保留地服從了。等遠遠的關門聲在那天然的甬道中引起的低沉回聲消失後,酋長便指著自己昏迷不醒的女兒說:

「現在,請我的兄弟施法吧。」

海沃德心裡明白,他既然如此明確地要求自己履行職責,如若再有絲毫怠慢,那就會有危險臨頭了。於是他只好盡量集中思想,準備也來表演一下那些印第安神官習慣用來掩飾自己的無知和無能的咒文和奇怪儀式。不用說,在這樣心慌意亂的情況下,即使不出致命的大錯,很可能也會馬上引起對方的疑心的,多虧那隻四足動物,沒等他開始,便怒吼一聲,把他的施法給打斷了。這樣一連三次,每次都是他正想重新開始時,就遭到了它的莫名其妙的阻撓,而且那吼聲好像一次比一次凶暴可怕。

「狡猾的魔鬼有了提防啦。」休倫人說,「我走了。兄弟,這女人是我一個最勇敢的小夥子的老婆,你得好好給她醫治。靜下來吧!」他一面說,一面做著手勢要那發怒的野獸安靜下來,「我走啦!」

酋長說完就出去了。現在,海沃德發覺,在這個荒涼的洞窟里,除了那個無可救治的病人和那隻凶暴危險的野獸外,就只有他一個人了。那野獸以狗熊所有的那副通靈模樣,傾聽著那印第安人的動靜。待到又一聲關門聲響起,說明他已離開洞窟時,狗熊便轉身搖搖擺擺地來到海沃德的跟前,面對著他,以自己那慣有的姿勢坐了下來,它坐得直挺挺的就像一個人一樣。海沃德焦急地朝周圍打量著,想找一件可以當武器的東西,以便用來抵擋一下他認真地預料到即將到來的襲擊。

然而,這野獸的心情好像突然變了,它已經不再發出不滿的吼叫,也不再顯出憤怒的樣子;它的整個毛茸茸的身軀劇烈地搖晃著,彷彿出於某種奇怪的內心激動。它那又大又笨的前掌笨拙地在齜牙的嘴邊抓著。海沃德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動作時,它那可怕的腦袋突然倒向一旁,原來的部位卻露出了偵察員真誠月u毅的面容,以他那特有的歡快表情,縱情地笑著。

「噓!」警覺的森林居民噓了一聲,止住了海沃德的驚叫,「那些壞蛋就在附近,任何一點不像施法的聲音,就會把他們全都引回到咱們這兒來。」

「告訴我,你化妝成這樣是什麼意思?幹嗎要冒這麼大的險?」

「唉,遇到了意外,理智和審慎什麼的,往往也就顧不上了。」偵察員答道。「故事總得從頭講起,現在就讓我來一五一十地原原本本告訴你吧。和你分手以後,我就把司令和那位大酋長安置在一座舊的河狸窩裡,從防範印第安人來說,他們待在那兒,要比在愛德華堡里還安全哩。因為在這些高尚的西北地區的印第安人中,現在還沒有做買賣的人,他們還是崇敬河狸的。在這以後,我就按照我們的約定,和恩卡斯兩人向休倫人的營地進發了。你見了恩卡斯沒有?」

「我感到很難過!他被俘了,而且判定他天一亮就要被處死。」

「我早已擔心他會遭到這樣的命運。」偵察員接著說,他的聲調已不像剛才那樣自信和高興了。但他很快就又恢複了原來那種堅定的語氣,說:「我到這兒來,正是由於他遭到了不幸,因為我決不能讓這麼一個孩子落在休倫人手裡不管。這伙壞蛋要能把快腿鹿和長槍綁在同一根樁柱上,那他們可就太高興了!長槍,這是他們對我的稱呼,儘管我始終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給我這樣一個名字!因為我的鹿見愁的本領和你那種真正的加拿大騎槍的作用,就像一塊煙鍋石和一塊打火石的質地①那樣,是完全不同的呀!」

①煙鍋石質軟,印第安人常用來雕挖成煙鍋;打火石質硬,常用來打火。

「別扯遠啦!」海沃德不耐煩地說,「說不定休倫人什麼時候就回來了。」

「用不著怕他們。神官施法也像殖民區里的牧師講道一樣,總得給時間呀。咱們盡可以放心,他們不會來打斷的,現在就像牧師兩小時的講道才開始哩。噢,是這樣,在路上我和恩卡斯碰上了一隊打獵回來的休倫人;這小夥子作為一個偵察員太魯莽了點;不,說來也不能多怪他,到底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嘛。那伙休倫人中有個膽小鬼,拔腿就逃,恩卡斯為了追趕他,終於中了埋伏。」

「那人已為自己的怯懦付出昂貴的代價!」

偵察員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點了點頭,彷彿說:「我懂得你的意思了。」接著,他用稍響但不見得更清晰的聲音說:

「那孩子不見以後,你也可以想像得到,我就轉身朝休倫人撲了上去。我和幾個掉隊的敵人廝殺了一陣,不過這無關緊要。總之,我把這幾個鬼子打死以後,就毫無阻礙地悄悄來到這營地附近。也是我走運,剛好走到了這部落里一個最出名的神官在化妝的地方,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準備和魔鬼來一次大鬥法——不過,我怎麼能把這看成是自己走運呢,現在看來,這是上帝的特意安排啊!於是我便不輕不重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使這個騙子暫時昏了過去,我又在他的嘴裡塞了個胡桃木的嚼子讓他咬,免得他瞎嚷嚷,然後把他綁在兩棵樹之間。這樣,我便擅自穿上了他這套漂亮的服裝,把自己打扮成一隻熊,以便能夠繼續活動。」

「你扮得像極了,真的熊見了也會自愧不如哩。」

「我的天哪,」受到恭維的森林居民回答說,「少校,像我這樣一個在荒山野地里對野獸做過這麼多年研究的人,要是連這種動物的動作、脾性都學不像,那真是個蹩腳學生了。即使是一隻山貓,甚至是一頭大黑豹,我要是學起它們的動作來,也值得你一看哩。裝扮一隻這種笨狗熊,那根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儘管,說起來這隻熊也許我裝得過火了點。是的,是的。並不是每個模仿的人都懂得,模仿得過火點容易,要做到恰如其分難。噢,咱們的一切活兒還在後頭哩。那位溫柔的姑娘在哪兒?」

「只有老天爺知道了。這營地里的每座棚屋我全仔細找過了,在這個部落里一點也沒發現她的蹤跡。」

「你聽到那歌唱家離開我們時說什麼了嗎?——『她就在附近,在等著你!』」

「這使我不得不相信,他指的就是這個不幸的姑娘。」

「這傻瓜嚇懵了,連個消息都傳不清啦。不過他的話里有更深的意思。你瞧,這兒有這麼多的牆,夠把整個殖民區都隔開哩。熊是應該能爬牆的,那就讓我爬上去看看吧。在這些石壁里,說不定還藏著蜂蜜罐哩。你知道,我是一隻熊呀,當然想吃甜的啰。」

偵察員學著狗熊笨拙的動作往隔牆上爬,一面還回過頭來對自己的誇口笑了笑。但當他一爬上牆頂,立刻就朝海沃德做了做手勢,要他別作聲,自己則飛快地滑了下來。

「她在這裡,」他悄聲說,「你從那個門進去,就可以看到她了。我原可以說句話安慰安慰這個不幸的姑娘的,可是又怕我這野獸模樣會把她給嚇著。不過,少校,說起來,你自個兒身上畫成這副樣子,也不見得挺雅觀哩。」

海沃德本已急急忙忙朝前奔去了,聽了他這兩句使人泄氣的話,便又立刻縮了回來。

「這麼說,我的樣子真的很難看?」他懊惱地問道。

「你的模樣雖然不會使狼大吃一驚,也不會使衝鋒的駐美英軍嚇得後退,但是我見你從前要比這漂亮得多。眼下你這張畫滿花紋的臉,在印第安女人看來並不難看,但白人姑娘還是更愛看和她們膚色一樣的人的。瞧,」他朝一個地方指著補充說,那兒有一股從石縫中流出的泉水,在沒有從近旁的另一處石縫流出之前,在這兒形成了一小眼晶瑩的清泉。「你可以很容易地先把大酋長給你畫的花紋洗掉,等你回來時,我再給你畫上新的就是啦。一個神官改換他的花紋,就像殖民區里的花花公子換件衣服一樣,是件很普通的事哩。」

那從容不迫的森林居民,正在考慮尋找更好的理由來強調他的建議。可是沒等他說完,海沃德卻已奔到泉水邊洗了起來。只一會兒工夫,他便已把臉上所有可怕的花紋洗乾淨,恢複了他那天生的英俊容貌。這樣做好和情人會面的準備後,他匆匆地和同伴打了個招呼,便循著指點給他的通道去了。偵察員高興地看著他的背影,一面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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