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那我們就進去聽聽他此來的使命,

其實不用那個法蘭西人開口,

我一下就能把他的意圖猜中。

——莎士比亞①

①《亨利五世》第一幕第一場。

接下去幾天,是在被圍的艱難困苦、騷動喧囂和重重危險中度過的。敵人重兵壓境,孟羅已無力再和他們對抗了。韋布將軍駐守在赫德森河畔按兵不動,彷彿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的同胞眼下所處的困境。蒙卡姆則在旱道兩邊的林子里,布滿了他的印第安人,他們的每一聲叫喊,都響徹那座英國軍營,使那些本來就覺得草木皆兵的部隊,更感到膽戰心涼。

可是,對這些被圍的人來說,情況卻不是這樣。在指揮官的言詞和榜樣的鼓舞下,他們都勇氣百倍,滿懷熱情地維護著那古老的榮譽,沒有辜負他們這位司令官的嚴厲管教。那位法國將軍①,雖然以老練著稱,但他似乎只滿足於和敵人在這荒野中打運動戰,而沒有想到要去佔領鄰近的高地,利用它來輕而易舉地消滅被圍的敵人,然而在這個國家裡進行近代的戰爭,對此尤其更應該一刻也不能忽視。這種對爭奪高地的輕視,更正確地說,這種害怕爬山時的艱苦,也許可以說是當年作戰行動中最大的弱點。其起因,是因為從前和印第安人的戰爭都比較簡單,而且那時候由於戰爭本身的性質,以及森林的過於稠密,所以堡壘也建得很少,而炮兵則幾乎等於毫無用處。這種錯誤的習慣看法一直傳了下來,甚至影響到後來的獨立戰爭,使美國丟掉了提康德羅加這一要塞,使柏高英的軍隊得以長驅直入當時美國的腹地。現在我們來回顧一下當年那種無知——或者可以叫做糊塗——的情況,不免會使我們感到吃驚,因為我們知道,對據守迪法恩斯山②這樣的高地掉以輕心,誇大它的種種難以攻克之處,要是發生在今天的話,不論是在這高地腳下建造工事的工程師,或是負責守衛的將軍,他們都將名譽掃地。

①指蒙卡姆。

②迪法恩斯山為提康德羅加要塞外圍一重要制高點。在獨立戰爭中,由於要塞守將聖克萊亞對此未加重視,於一七七七年七月六日被敵將柏高英佔領,結果不得不將全部守軍撤出要塞,此役為當時美軍一重大挫折。

對一個旅行家,一個療養病人,或者是一個自然美的欣賞家來說,為了要追求知識,恢複健康、歡樂,或者是想欣賞一下那位在政治上敢冒風險的政治家①管轄下的人工湖的景色,因而乘著四馬馬車通過我們剛才所描述的那一地帶時,他不應該以為,他的祖先們當年通過這些山地時,和他有著同樣的便利條件。在當時來說,能夠將一門重炮運到目的地,就可以認為是取得了一個重大勝利,要是道路的險阻幸而沒有把這門重炮和它的必不可少的炮彈分開過遠,而使得它等於一根毫無用處的笨重鐵管的話。

①指美國政治家柯林頓(一七六九—一八二八),他於一八一七—一八二一年任紐約州長。

現在,這種險惡的處境,嚴重地威脅著威廉·亨利堡的守將,這位堅定果斷的蘇格蘭人的命運。雖然他的對手沒有重視那些高地,但是在平原上卻周密地部署了炮群,使它們發揮著強大的火力。面對這樣的攻擊,被圍的一方只能利用這座荒野上的堡壘中有限的條件,做出倉促應戰的準備。

在威廉·亨利堡被圍後的第五天,也就是海沃德少校回到堡壘的第四天下午,休戰的鼓聲剛過,海沃德利用這個時間,登上了一座水上碉堡的護堤,想呼吸呼吸湖面上的新鮮空氣,同時也想俯瞰一下堡壘前沿的情況。要是不算護堤上那個站崗的哨兵,此時此地,只有海沃德孤身一人,炮兵們也利用這一時刻,暫時停止了執行他們的艱苦任務。這是一個幽靜喜人的傍晚,清澄的水面上送來陣陣清涼爽人的微風。在這大炮止吼、槍彈停飛的時刻,大自然似乎也抓緊這一時刻,來表現一下自己那最最溫柔、最最迷人的姿態。夕陽往大地上灑下萬道金光,但又不使人有在這種時令下的酷熱之感。群山碧綠清翠,令人心曠神恰,幾片輕薄的浮雲飄過山頂,在山頭投下淺淡的陰影。霍里肯湖的湖面上,點綴著無數島嶼,有的低低的,彷彿整個兒都浸沉在水中,有的突起在水面,像一座綠色天鵝絨覆蓋著的小丘。圍攻部隊中捕魚的士兵,正劃著小船穿行在島嶼之間,或者在波平似鏡的湖面上,捕著魚蝦。

整個景色立刻又變得生機勃勃、恬靜安詳。大自然中的一切都這麼美好,或者簡直可以說是偉大,人們的心情和舉止,也都變得生意盎然。

空中飄揚著兩面小小的白旗,一面插在亨利堡一處突出的犄角上,另一面則插在圍攻部隊的炮兵陣地前沿。這兩面停戰和談的標誌,不僅表明了軍事行動的停止,也表明了雙方的敵對心理,也進入了休戰狀態。

在那兩面白旗的後面,閃著絲光的英法兩國軍旗,也在迎風招展。

百來個歡樂的、無憂無慮的法國青年,拖著一張魚網,奔向布滿卵石的湖灘,不顧這兒已經到了亨利堡的大炮有效射程之內,儘管這些大炮眼下默默無聲。他們玩得這樣興高采烈,連東面的山林都響徹著他們高興歡叫的迴音。有的人急急忙忙地奔到湖邊參加湖上的嬉戲,有的則在法國人固有的好奇心驅使下,已經爬上附近的山岡。看到這一切娛樂活動,不論是圍攻部隊中那擔任監視任務的士兵,還是被圍的人們,雖然心裡都躍躍欲試,但也只能痴心空想而已。不過在個別哨位上,也響起了歌聲,甚至還伴隨著跳起舞來,引得黝黑的印第安人都從林中營地跑出來圍觀。總之,這一切景象,看來倒像是個歡樂的節日,而不是從艱險的浴血惡戰中偷得的片刻閑暇。

海沃德默默地站著,朝這番景象看了一會,忽然,他聽到一陣漸漸走近的腳步聲,就把目光轉向出擊口外的斜坡。他走到堡壘的一處犄角邊,看到偵察員正由一名法國軍官押解向堡壘走來。鷹眼的臉色顯得憔悴、憂慮,他的神情非常沮喪,似乎感到這樣落入敵人的手中,乃是莫大的恥辱。他沒有帶他那支心愛的長槍,就連胳臂也被鹿皮繩索反綁著。由於近幾天來,常有舉著白旗的軍使前來遞送招降文書,因此,當海沃德起初漫不經心地朝他們一瞥時,原以為又是一個敵人軍官來執行這種任務;但當他一認出這高大、結實而又垂頭喪氣的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那個獵人時,不禁大吃一驚,於是他立刻轉身走下水上碉堡,朝中心堡走去。

可是,另外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使他一時忘掉了原來打算去做的事。在護堤裡面的拐角處,他遇見了科拉和艾麗斯,她們正沿護堤走著,和他一樣,也因問得發慌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自從那天為了確保她倆的安全,在那危急的時刻拋下她們返身沖向陣地之後,他就不曾見過她們。那天分手時,她們筋疲力盡,惟。陣不堪,但這時他看到她們都已精神煥發,恢複了丰姿,儘管臉上還留著膽怯、憂慮的神色。在這樣的場合,海沃德自然也就一時把別的事忘得一乾二淨,趕忙過去和她們說話了。但不等他開口,年輕天真的艾麗斯先開了腔。

「嗨!你這位失職的軍官!變節的騎士!怎麼在最危急的時刻,拋下你保護的女伴不管了啊!」她大聲說道,「我們可等了你不知多少天,不,不知多少世紀啦。指望你會來到我們的跟前,請求我們寬恕和忘掉你那種怯懦的後退——或者可以說是逃跑哩……你逃得真快,正像我們的好朋友偵察員說的那樣,比一隻受傷的鹿逃得還快哩!」

「你知道,艾麗斯這番話,意思是表示我們對你的感謝和讚揚,」比較老成持重的科拉接著說,「說真的,我們感到有點奇怪,為什麼你一直不上我們那兒去,你去了,我們可以向你當面致謝,我們的父親也好向你表達一下他的感激之情呀。」

「你們的父親自己就能告訴你們哩,我雖然不在你們身邊,可從來不曾忘掉你們的安全呢?」年輕軍官回答說,「這幾天來,我們都在激烈爭奪那邊那個據點,」他指了指附近一處圍著壕溝的營地,「因為誰要是佔領了那個據點,誰就能控制這整個堡壘。自從和你們分手後,我日日夜夜都是在那兒度過的。因為我覺得,我的責任要求我堅守在那兒。可是,」他帶著竭力想,但未能成功克制的惱怒神情接著說,「要是我早知道,當時我認為是軍人職責所在的事,會被看成是逃跑的話,我就會羞愧得再也不敢在你們眼前露面了。」

「海沃德!鄧肯!」艾麗斯叫了起來,她低頭看著他那不愉快的臉色,一綹金色的頭髮垂在她那泛起紅暈的臉頰上,幾乎遮住了湧進眼眶的淚水。「早知道我那些不知輕重的話會使你這樣難過,我就決不會說了。要是科拉願意的話,她可以告訴你,我們對你的幫助有多珍重,我們是怎樣深深地——甚至可說是熱烈地——感激你啊!」

「科拉能證實這是真的嗎?」海沃德問道,高興的微笑驅散了他臉上的陰雲,「這位端莊的姐姐怎麼說呢?她會因為我盡了軍人的職責,就原諒我作為騎士的玩忽嗎?」

科拉沒有立即作答,而是轉過頭去,彷彿注視著霍里肯湖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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