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逢(2)

水面上的雲荒大地已經一片肅殺,水下的無色城裡,卻也是厲兵秣馬。

真嵐皇太子不在,太子妃白瓔擔負起了國主的責任,出動六部,調兵遣將,準備入夜後突襲葉城,將被困的皇太子一行解救出來。

然而奇怪的是,點兵完畢,卻獨獨不見赤王紅鳶。

「稟太子妃,」有侍從上前低語,「今日一早,赤王孤身出城,似乎去了復國軍大營。」

「什麼?」白瓔失驚。

紅鳶是諸王中出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性,又比自己年長,做事嚴謹周到,手段靈活多變,她所以一貫視其為長姐——卻不料,在如今這樣戰事一觸即發的時候,她卻平白無故地忽然做出這等反常的事來。

「呵呵,真是的,一百年後還是這幅德行,」黑王玄羽冷笑起來,露出不屑的表情,「被鮫人迷的神魂顛——」

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黑王猛地回憶起皇太子妃昔年的遭遇,悻悻住口。

諸王都微覺尷尬。白瓔不動聲色地看了黑王一眼,轉開話題:「好,既然赤王不在,那我們先行議事吧——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諸位,最後的一個六合封印已經找到了!」

諸王面面相覷,即便是活了百年,還是在激動之下發出了歡呼。

六部王者和冥靈戰士的歡呼響徹無色城,白瓔將手按在光劍上,聲音卻轉低:「但是,目下雲荒大亂,滄流帝國內戰四起。葉城戰火頻繁,皇太子一行被困在城內無法離開——所以,今晚我需要帶一隊冥靈戰士跟我出發,去葉城將其迎回。」

「聽憑太子妃調遣!」諸王齊齊俯身。

在安排定了當夜計畫後,眾人退去,只留下白衣的太子妃一個人在光之塔下休息。

白瓔坐回塔下,抬手輕輕揉著眉心——星魂血誓改變了她的體質,令她從冥靈回覆成一個有血有人的人。然而,人的軀體卻帶來了另一種不便:她再也不能如同以前那樣,毫無休息永不疲倦的日夜工作了。

她看了看身側。真嵐的軀體依舊還在座位上沉睡,意識遊離於外。

她看著那張百年來朝夕相對的人,忽然看出那張從不見衰老的臉上卻透出同樣的疲倦,不由在內心輕輕嘆了一口氣,抬起手輕撫他的眼角眉梢。

真嵐……真嵐,這一路的跋涉,你是否也已經困頓不堪?

如今的你,孤身陷落在遍布戰火和敵人的圍城裡,是否平安?

她站起身,打開了水鏡,集中靈力凝視著水波離合的鏡面,開始遙遙地感知陸地上方那個人此刻的所作所為——凌亂的場景開始浮現:隆隆的炮火,瀰漫的硝煙,滿地的屍首狼藉……這是葉城的哪裡?他究竟在何方?

視覺漸漸清晰,她終於看到了那隻斷手,卻不由自主地一震,下意識退開了一步。

——那隻手,緊緊握著另一隻女子纖秀的手,正在一路狂奔。紅裙在戰火中獵獵飛揚。

「啪」,華蓋失手落下,重新覆蓋了水鏡。白瓔怔怔地看著關上的水鏡,眼前彷彿還拂動著那一襲熟悉的紅裙,烈火般灼痛了她的眼角。

又是這個人……居然又是這個人?

真嵐,你這樣不顧一切的冒著危險出去,就是為了找到她么?

她定定看著神遊物外的丈夫。皇太子臉上帶著一種彷彿睡去一樣的寧靜,唇角依然噙著平日常見的不經意的笑,還是那樣隨意而洒脫,溫暖得令人安心——然而第一次,她覺得他的笑容里隱含著太多東西,無法看到底。

白瓔坐在光之塔下,將光劍橫於膝上,平息心緒,默默凝神。

后土神戒在她指間發出純凈的光芒,靈力漸漸凝聚——今晚需要帶兵殺去葉城,奇兵突襲地殺入重圍,將那一行人帶出,所以此刻不能再去左思右想。

她闔起了眼睛,靈台漸漸一片空靈。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忽地映入一襲紅衣,令她眼角一跳。

不……是赤王紅鳶。美麗的紅衣女王不知何時返回無色城,駐足在她身側,不知站了多久,眼裡有欲言又止的神色,卻終究沉默。

「赤王?」她隨即平定了心神,開口,「你回來了?」

紅鳶表情奇異地緩緩點了點頭,彷彿明白她未曾說出口的責備之意,單膝下跪:「紅鳶擅自離城,錯過今日會議,還請太子妃責罰!」

白瓔連忙伸手扶住,卻看到她面上尤有淚痕,神色鬱郁,不禁驚詫:「怎麼?復國軍大營里,有人欺負了你么?」

「不不,」紅鳶連忙搖頭,臉上浮出微微的赫然,「不是的。」

白瓔舒了一口氣,心下卻更是奇怪:「那麼,你去那裡究竟是……」

「不敢隱瞞太子妃,」紅鳶低下了頭,輕聲,「我去復國軍大營,見到了治修。」

「治修?」白瓔喃喃念著這個名字,依稀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曾經在空桑貴族裡一度私下流傳熱議,極力回憶,忽地抬起了頭,「難道是那個……那個……」

「是,」紅鳶低著頭,聲音微微顫抖,「是那個人,又回來了。」

白瓔的手停在她的肩上,一瞬間忍不住顫了一下——

一百年前,她也曾聽過這個赤王的種種私下流言。聽說這個比自己年長十歲的赤之一族公主愛上了一個鮫人侍從,大膽妄為到幾度拒絕承光帝的賜婚,從而引起了整個空桑貴族階層的議論。她的父王逼迫她,有一度,甚至傳出過她自殺的消息。

後來流言漸漸平息,她只聽說老一代的赤王病逝,女王儲終究在艱難中登上王位,登上王位的那一天,她身側沒有看到那個形影不離的鮫人。不到一年,為了鞏固新生的王權,她聽從帝都安排,與藍之一族的貴族結親,舉行了盛大的婚典。

在婚典當日,新娘身側也不見那個鮫人的影子。

——而且從此後,再也不見。

赤王出嫁後,彷彿換了一個人,少女時代種種叛逆不甘全都不見了,成為全族上下稱讚的女王,處事幹練,態度沉穩,內外都井井有條。第三年上生下了一個王子,讓赤之一族的王位也有了繼承人。

她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王,外面的流言終於漸漸平息,彷彿一切都被人遺忘。

再後來,便是入侵,便是傾國。在冰族在智者帶領下從西海歸來,登上狷之原侵入雲荒時,首先遭到了管理赤水流域的赤之一族的抗擊。剛生產完畢不久的赤王帶著族人奮起反擊,一邊向帝都緊急示警求援。然而外敵之強大遠遠出於想像,而帝都政局腐敗不堪,久久不見援兵到達,苦苦支撐數月後,赤水流域全部淪陷。

她的丈夫死於那一場戰爭,至死手裡還握著長刀,未曾後退半步。平素淡漠的赤王撲倒在屍體上,痛哭至眼中流血。但擦乾淚水咬牙站起後,卻繼續面對步步逼近的冰族入侵者,眼裡有一個母親維護自己孩子時的瘋狂無畏。

三個月後,赤王帶領殘餘的精銳部隊撤離領地,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王宮和家園。

一年後,葉城淪陷,她隨著諸王撤回帝都伽藍。

十年後,帝都伽藍孤城告破,她隨著其餘六王殺出重圍來到九嶷山下,跪倒在先祖祭壇前祈禱,然後在傳國寶鼎之前橫刀自刎,決然割下了自己的頭顱。

無色城打開了——帝都的所有空桑人,包括她年少的兒子,都在那一瞬一起化為冥靈進入異世界,開始了長達百年的安眠。

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的人生以另一種方式在繼續,卻早已和那個鮫人無關。

然而到了今天,已經生死相隔之後、命運竟讓他們又重新聚首了么?

白瓔握著赤王的手,俯下身看著這個紅衣的女藩王,眼神複雜的變化——作為空桑王族裡地位最高的兩位女性,她們某種程度上具有相似的命運。

「真好啊,」空桑的皇太子妃微笑起來,低語,「祝你幸福。」

紅鳶顫了一下,抬起眼睛,苦笑:「怎可能還有幸福……作為六星,沒有未來。」

「不,不是的,」白瓔搖頭,一直以來她還沒有機會和空桑族人說出星魂血誓的發生,「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紅鳶——空桑重見天日之時,並非六星湮滅之日,而是我們可以獲得自由和新生的時候。」

「……」赤王不解而驚訝地看著皇太子妃,對方的眼神明亮而澄澈,不容置疑。

「那一日,所有人都能在藍天碧海之下自由的生活——愛其所愛,無拘無束。」

「那一日已經不太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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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賽爾在街上狂奔,背後遠遠的有急促的馬蹄聲逼近。她奔跑得不知方向,意識一片空白,狂奔中,一隻手卻下意識地掩著胸前碎裂成一片片的衣襟,恥辱和羞憤的紅暈依舊在臉上未曾褪盡。

「我跑不動了……」狂奔了一個時辰之後,她的體能到了極限,再也無法支撐。她在一條巷子中停下來,用手撐著牆壁劇烈喘息,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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