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麾戰(2)

夜色初起,一輪冷月懸掛在天際。

金色的迦樓羅靜靜懸浮在帝都上空,冷月的光輝襯得它彷彿不屬於這個人世。機艙里,聽完了下屬回報的人正在沉思,緊抿一線的嘴角鐫刻著某種仇恨的力量,長久不語。

「稟少帥,」季航忍不住開口,「圍城已達半個多月,如今是否可以進攻?」

「不。」雲煥頭也不抬,只是擺了擺手,「繼續圍。」

諸位年輕將領面面相覷,卻不敢出言。

「可是,現在各地援軍被飛廉說動,已經陸續趕來增援,」最終開口的,卻還是季航,「少帥,屬下以為、攻佔葉城應速戰速決啊!」

「閉嘴!」雲煥忽地蹙眉,聲音里透出不耐煩的殺氣。

季航臉色一白,不敢多言。

「非要我說透么?一群蠢材!」雲煥重重拍了扶手,厲叱,「葉城算什麼?我如果要打、一夜之間也就攻下來了!——擺出那麼大陣勢,一直圍而不攻,你們以為我是準備擺架子恐嚇城裡那些豬玀么?」

左右一震,看了一眼彼此,卻不敢介面。

「葉城不過是一個餌。我是要看看,在雲荒上準備站在飛廉那邊和我作對的,到底有多少!」雲煥咬著牙,低低吐出幾句話,「讓他們都來增援好了——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倒省了我到處奔波,一個一個的解決了!」

諸位將領心頭一寒:「少帥英明!」

雲煥吐出一口氣,冷笑:「說穿了才明白,已是無益——飛廉是個聰明人,肯定比你們早明白這一點。所以我估計,此刻的他也急著想突圍而出吧?真可惜……如果兵力對等的情況下,他尚可和我一戰;但如今……呵。」

他看向暮色初起的鏡湖彼端——那個繁華富庶的城市,此刻在薄暮中燃起了萬家燈火,宛如一顆點綴在湖上的明珠。

「傳令川胤少將,這幾日加倍小心,絕不可將包圍圈鬆懈分毫。」雲煥的聲音冰冷,「葉城內的軍隊,可能會趁夜發出襲擊試圖突圍——外壕阻擋援軍,內壕扼守葉城——絕對不能讓他們匯合!」

「是!」新晉的將領們齊齊俯首,第一次對這個以力量登上絕頂的暴君有了由衷的欽佩——雲煥和飛廉,軍團中向來被稱為雙璧,原來真的不是徒有虛名。

雲煥神色凜冽,聽取了後繼幾位將領的報告,大都一句兩句話之間便吩咐完畢。

有負責東方戰線的將軍川胤上前,低聲稟告:「澤之國那邊,一切正在按計畫展開——幽靈紅藫投放後,青水水質迅速惡化,復國軍被逼上岸,被我軍大量圍殲,龍神已經緊急前來支援——還請少帥做下一步應對的指示。」

「果然,」雲煥的手指輕叩著扶手,冷笑起來,「復國軍大營已經坐不住了……呵呵,你們猜,為什麼去的是龍神不是海皇呢?」

他低聲自語,卻彷彿根本沒有期待階下的任何人回答。

「蘇摩他,一定傷得很重吧?」雲煥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神廟上那一戰之後,他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呵呵。只有我知道,他到底為什麼受傷,又受了多重的傷!」

他低語:「我只是奇怪,他為什麼居然到現在還沒死?」

雲煥霍然抬起頭,目光落在川胤將軍身上,提高了聲音:「下一步,就是要把龍神長久拖在澤之國!不要在意傷亡,要不停的發動攻擊,散布幽靈紅藫,讓復國軍沒有喘息的機會。」

「是!」川胤點頭。

「而這麼做的原因,在於牽制龍神——龍神不會扔下它子民不管,所以我們集中兵力,對付普通的鮫人和復國軍,自然就能牽制住它。」雲煥冷冷,眼裡有惡意的笑,「這就是做神袛的累贅啊……為了區區一些螻蟻,就束縛了自己的手腳!」

諸將沒有回答,只是恭謹的點頭。

雲煥俯視著夜色里靜謐的鏡湖彼岸——那裡,北方盡頭的神廟裡,六座無頭屍體化成的結界上,聯通著無色城。他低聲喃喃:「至於無色城裡的冥靈,的確是個棘手問題。白瓔擁有幾乎可以和我媲美的力量,如果真嵐又解開了全部六合封印,事情就難辦了——幸虧他們也只擁有夜的戰場,戰場的壓力也會減輕一半。」

「我會親自盯緊無色城的動向,這事你們不必插手——也無力插手。」他疲倦的喃喃,「好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都下去吧。」

諸將齊齊點頭,有長出一口氣的輕鬆:「是!」

眾人魚貫而下,從飛索返回白塔頂。然而,在那一行人中,忽地有人遲疑著立住了腳。

「稟少帥,」留下的還是季航,待得所有人都退了,方才單膝跪地低聲稟告,「屬下奉少帥命令,已經將明茉夫人送離了帝都。」

「哦。」雲煥微微一怔——這幾日軍務繁忙,他早已忘了這件事,「去了哪裡?」

「少帥說送的越遠越好,屬下便讓風隼將其送去了西荒的空寂城。」

「呵,還真是遠……」雲煥忍不住地笑,「季航,你打的好算盤。我知道你剛剛被擁立為族長,長房全數被殺,包括羅袖夫人和她的男寵——你心中有愧,也是恨不得永遠不見明茉吧?」

「屬下不敢。」季航只是低聲,「空寂城裡的宣武將軍,也是巫即一族的外戚——屬下以為明茉夫人去了那裡,好歹有個投靠。」

「哦?是么?空寂城……」雲煥喃喃,一時間彷彿觸動了什麼心思,眼神空茫起來,「算了,去了那裡也好,蒼天瀚海,何等自由自在?——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在那些將領退下後,迦樓羅機場里重新恢複了一貫的平靜。

瀟坐在金座上,煉爐里的紅蓮之火還在熊熊燃燒,鍛燒著成千上萬條魂魄,漸漸凝成一顆若有若無的血色靈珠——然而,她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彷彿火力燃燒著的是自己的心。

「是要再等一等,看樣子現在煉化的魂魄、還抵不上如意珠的力量。」在沒有外人的時候,雲煥眼裡浮出了殘酷的表情,看著血腥遍布的大地,漠然,「讓那些傢伙都聚到葉城來吧——再多死一些人,才能收集足夠的力量。」

迦樓羅不易覺察的微微一顫,瀟臉上露出苦痛神情,卻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對,還有這個,」雲煥忽地想起了什麼,從懷裡取出一物,「一起煉了吧!」

「鎮魂珠?!」瀟失聲,感覺珠子剛一拿出就有邪異力量洶湧而來。

「羅袖夫人給她女兒的陪嫁之一。」雲煥懶懶開口,手指一彈,送入了火焰之中,「雖然比不上如意珠,應該也是個好東西。」

「不……」瀟失聲,卻已經來不及阻攔。

鎮魂珠落入火焰,紅蓮之火忽然轉為黑色,竟然憑空躥起一丈高!迦樓羅發出一聲呻吟,似有苦痛,龐大的機械由內而外起了一陣顫慄。

「主人……這東西太過於陰毒,」瀟的聲音也帶了顫慄,「只怕難以控制。」

雲煥卻是不以為意:「從帝都新死的人里煉取生魂,難道就不陰毒了么?瀟,你不要怕什麼難以控制——有我在,怕什麼?」

他的手落在鮫人的肩膀上,帶著不容置疑的穩定和冷酷。那雙染盡了千萬蒼生性命的手上彷彿有神奇的力量,瀟全身的顫慄漸漸平定。

「好了,不要怕。」雲煥微微點頭,鬆開了手。

瀟沉吟許久,終於開口:「主人……有一件事求您。」

雲煥詢問地抬起眼睛,審視著這個一貫溫馴的傀儡:「說。」

瀟的聲音有些顫慄,帶著怯怯的表情:「聽說……聽說您下令,要把帝都內所有鮫人奴隸殺死?求求您,饒了他們吧!」

她眼裡有淚水落下,化為珍珠:「只要他們臣服於您,求您就饒了他們吧!」

雲煥霍然變色,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頷,冷冷:「誰讓你來求情的?誰告訴你的?」

瀟側首無語,臉色蒼白。

「聽著,我不會饒過那該天罰的一族!」雲煥低下了頭,一字一句的回答,寒冷徹骨,「瀟……你是例外,但不是所有鮫人都和你一樣!問我為什麼不寬恕?因為正是你的族人:湘,在我眼前殺了我師父——殺了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

他的聲音出奇的低微,說到最後一句已然輕如夢囈。

然而這樣反常的語氣,卻讓瀟再也禁不住地渾身顫慄,臉色蒼白如死。

「更可恨的,是她令師父至死都懷疑我……」雲煥的聲音里有某種奇特的力量,靜默地滲透開來,宛如夜的黑暗在蔓延,「你知道么?我可以被任何人冤枉、被任何人否定,唯獨不能忍受被師父這樣對待——你知道么?在她最後說原諒我時,我真的想死……就連落在辛錐手裡,或者看到我姐姐死去,我都不曾有這樣的念頭!」

「不過,最後我還是決定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下來——」

「活下來,滅了那該天罰的一族!」

雲煥霍然停止了聲音,急促的喘息,彷彿心裡有難以控制的激烈情緒再度湧起。他鬆開了捏著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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