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君臨(1)

「滄流歷九十二年冬,白塔崩,破軍耀。雲煥少將控迦樓羅翔於九天,風雲動蕩,三軍九部皆為之悚然,束手階下聽命。惟飛廉抗之,率眾獨出帝都,與巫羅會於葉城。」

——許多年後,史書《滄流紀》里,還存留著這樣的一段記載。

滄流歷九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深夜,風雲激變,雲荒的命運在日出後發生了巨大的轉折。破軍橫空出世,迦樓羅扶搖九天。白塔被撞斷,整個元老院被摧毀。空桑和海國聯手入侵,帶走了白塔下的六合封印。

十二月十三日,滄流帝國征天軍團第一次分裂。

飛廉少將率部眾離開帝都,於葉城與十巫中僅存的巫羅匯合。先前出城平叛的衛默和青輅在得知十巫盡數死去,帝都落入雲荒掌控後,這一派出身於帝都門閥嫡系的貴族子弟,便決意留在在葉城擁兵遙相對抗。

帝都伽藍對外的唯一通道被扼住,只能通過征天軍團飛渡鏡湖聯繫外界。然而,對於此刻混亂動蕩的帝都來說,這一個問題尚未提到解決的日程上。

維繫了滄流帝國百年的元老院制度一夕崩潰。十大門閥潛流暗涌,各自心懷鬼胎:有怯於破軍洶湧力量,想屈膝侍奉以取厚利者;有心懷異圖,意圖趁亂集結力量、一舉奪權者;更多的,卻是彷徨搖擺,隨時準備倒向風頭最勁一方的騎牆者。

然而,迦樓羅金翅鳥懸浮於帝都上空,裡面的人卻沒有絲毫動靜。

破軍出乎意料的暫時沉默,給了帝都那些門閥一線喘息和謀劃的契機。各方蠢蠢欲動,暗地勾結謀劃,潛流洶湧,爆發只在轉瞬之間。

但誰都沒有想到,十二月二十日清晨,巫姑一族卻率先做出了表態——新任族長羅袖夫人,親自帶著獨女明茉登上了白塔的斷頂,屈膝下跪,向著浮在上方的迦樓羅金翅鳥舉起雙手,將族長的令符奉上、做出了臣服的表示。

一道金光從迦樓羅中射出,籠罩在白塔斷頂上。

金光過後,這一對母女憑空消失。

沒有人知道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也沒人知道巫姑一族和破軍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然而,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滄流歷九十二年的最後一天,巫姑一族忽然對外宣布:羅袖夫人之女明茉,重新成為了破軍少將的未婚妻。同時,巫姑一族也全力支持破軍少將雲煥在這一非常時期暫代元老院行使權力,成為滄流帝國軍政最高決策者。

這一舉動徹底攪動了看似平靜的暗流,帝都錯綜複雜的矛盾一觸即發!

那場奢華的婚禮定於半個月後舉行,十大門閥均在受邀之列。

十大門閥詫異於這一門重新締結的婚約,暗自奇怪以雲煥那樣暴烈絕決的脾氣、居然肯和巫姑一族重修舊好。然而出於對那種毀滅性力量的畏懼,卻不得不虛與蛇委,積極地為婚禮做著種種準備:清掃白塔內外,修繕嶄新的塔頂廣場……幾乎整個帝都都暫時把內憂外患拋到了腦後,全心全意地傾力準備著一個空前奢華的婚禮。

然而暗地裡,一部分野心勃勃的貴族早已厲兵秣馬,訓練家將,聯合帝都禁軍和鈞天部,準備趁著婚禮裡應外合將這個謀逆篡位之人一舉格斃!

滄流歷九十三年一月十五日,婚典如期舉行。

那一日,在後世被稱為「血曜日」。

那一場血腥的婚典,如同噩夢一樣定格在所有生還貴族的記憶里。

金色的光芒照徹了整個伽藍帝都,白塔的廢墟佇立於藍天之下。當禮炮響起,十二記巨響後,七彩花瓣隨著煙火從高空灑落,繽紛如雨。迦樓羅金翅鳥從白塔上空緩緩下降,英武逼人的戎裝軍人挽著美麗的新娘從機翼上緩步走下,來到裝繕一新的白塔頂上,對著塔上塔下的民眾舉起了雙手——一手握著象徵元老院首座的權杖,一手握著帝國元帥的佩劍,金眸璀璨,令人不敢逼視。

「破軍!破軍!」雲煥牽著新娘的手,緩步走上高台,沿路無數的帝國貴族爭先恐後地拋灑花瓣、紛紛鼓掌和歡呼,個個臉上露出敬畏且諂媚的表情來。那樣的神情彷彿是美酒,令雲煥金色的眼眸里露出滿足而惡意的笑容來——

呵……看到了么?這一群高高在上的蛆,如今終於匍匐在他腳下了!真是令人恨不得抬起靴子狠狠一腳踩死啊……

在滿耳的讚美和祝福聲里,新娘幸福得顫慄,緊緊抓著新郎的手臂,臉頰緋紅,眼波流轉。然而,新郎的眼裡、卻有越來越無法掩飾的黑暗暴戾之光透出!

一個聲音在心底越來越響亮地迴響:殺吧……殺吧!雲煥,我將你從絕境里拉出,賦予你這樣巨大的力量,就是為了讓你撲滅這該天罰的一族!

殺吧……不要猶豫。這是一座罪惡之城,這裡每一個人都是罪人!

雲煥微微閉了一下眼睛,彷彿想把這個聲音壓回心裡。然而身體里的血彷彿在燃燒,黑暗的氣息撲面而來,有無法遏止的殺戮慾望悄然抬頭。

十大門閥匯聚於塔頂,交相稱讚和恭維著這對新人,然而眼睛裡卻藏著隱秘的鄙夷和不屑——從雲煥到飛廉再到雲煥,這個女子幾度更換未婚夫,實在是比她的生母還放蕩無恥,今天居然還裝出這樣一副純真幸福的模樣來。

新郎帶著新娘緩緩前行,穿過月桂和萱草編織的拱門,男子如玉樹挺拔,女子如玫瑰嬌羞,宛如星辰般耀眼的一對。

在所有門閥交口稱讚和羨慕聲里,唯有新娘的父親、巫即一族的景弘卻愁容滿面。他遠遠望著小鳥依人般走來的美麗女兒,留意到了身畔新郎深不見底的金色雙眸,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不,不……她身邊這個可怕的男人,根本不愛她!

這一門婚事,根本不應該結!

然而,庶出不得志的父親剛要從酒席上憤然站起,卻看到新任的巫姑族長羅袖夫人滿面春風地迎了上去。這個貴婦人在鮫人侍從的陪伴下上前,喜盈盈地將杯中的聖湖之水彈到新人衣襟上,祝福了女兒和女婿。然後,按照冰族風俗將一枚玉梳纏繞上兩人的髮絲,一掰兩半,分別贈與了新婚的夫婦。

「而今結髮,不離不棄。」

雲煥毫無表情地接過,神思卻有些恍惚,眼睛只是看著主婚席上空著的另一半——沒有一個人……這一次空前盛大的婚典上,男方竟然沒有任何親友可以出席!

憎恨和復仇的火在一瞬間幾乎燃透他的胸臆,他的手無聲地握緊,極力壓抑。他回過身,眼光如刀劍冰冷,掃過那一張張權貴的臉,彷彿要記住這裡每一個人的模樣——是這些人……就是這裡的這些傢伙,奪去了他所有的親人!

口蜜腹劍、兩面三刀的罪人啊……不要以為、我可以忘記你們做過的事!

「請上座。」儐相推開鋪滿白茅的座墊,示意新人入座。

然而,新郎沒有動,眼睛依然只是看著空空的主婚席。新娘有些失措,抬起頭看著他的臉,卻發現那張睥睨天下、意氣風發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奇特的哀傷表情——

「弟弟,」恍惚之間,彷彿看到一襲白衣在主婚席上對著他溫柔地笑,「祝你幸福。」

「煥兒,你也該娶妻了……帝都訂親那一位,是怎樣的女子呢?」恍惚中,雲燭身側還有另一位白衣女子比肩而坐,輕撫著懷中的藍狐,微笑著低嘆,「可惜師父大概看不到這一日了……將來你成家立業了,可不知道會不會回西荒看看師父的墓?」

姐姐,師父……是你們么?你們,都在天上看著這一刻的我么?!

那一瞬,他只覺得心裡刺痛再難忍受,霍然甩開了新娘的手,往前沖了一步——然而,那些幻影都在瞬間消失,宛如清晨的霧氣再難尋覓。

他閉上了眼睛,覺得內心最黑暗的地方有個聲音發出了冷冷的嘲笑:「還做夢啊?……已經死了,她們都已經死了!醒醒吧,不會有人再愛你,你也不會被任何人所愛……想想她們是怎樣死去……想想你曾經受到過怎樣的對待!」

「破軍是為了殺戮誕生的,是魔在人間的化身!」

在那樣惡毒而狂烈的低語聲里,他漸漸全身顫抖。金色的眸子雪亮如刀,雙手緊握,白色手套上居然有隱隱的金色火焰燃起!

當愕然的新娘重新上來牽住他的手時,他抬起頭,只看到周圍鮮花和恭維的海洋。

「……」雲煥從胸臆里長長吐出一口氣,恢複了常態,幾步走到了裝飾著盛大花束的主婚桌前,拿起案上備好的琥珀色美酒,和明茉一起雙雙舉杯,回身向周圍的門閥貴族和塔下的百姓致意。在眼神掃過那些貴族時,金色的眸子里驀地綻放出一絲細微的冷笑。

「破軍!破軍!至高無上的破軍!」

琥珀色的美酒傾入咽喉,歡呼聲響徹雲霄。

然而,在這樣的歡呼里,有一些眼睛卻是惡毒而喜悅的,毒蛇般的竊竊私語:「看啊……他們喝下去了!喝下去了!現在——」

人群里那些私語尚未傳開,新娘的臉色已經煞白。

「別、別喝!這酒……」明茉轉過頭看著雲煥,急切地想推開他手裡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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