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朝聞道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饕餮幾乎暴怒到要把整個海底掀過來了。

從北冰洋一路搜到了太平洋中途島附近,整整三天,一無所獲。派出了無數魔使幫忙尋找,依然是什麼也找不到。急切之下,牙病再度發作,痛不可當,半邊腮幫子高高腫起。一怒之下他決定把這片海域踏平。

露出了真身的神獸在大洋底下衝撞來去,巨大的羊角如鋒利的鐮刀,一路掀翻摧毀了無數珊瑚礁和岩石,驚得大小魚類紛紛逃竄,海面上起了巨大的漩渦和風暴。

「媽媽呀,」一條小鯊魚從粉碎的石頭下跳出,趕緊游開,追在母親身後,大哭,「這隻瘋羊,把我們的廁所踩碎了!」

發怒中的饕餮大吃一驚,連忙提起腳跟仔細查看。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水流里傳來微弱的波動——極其細微,一閃即逝,然而卻瞞不過神袛的眼睛。

那是靈力在某處瞬間爆發的波動,這個海底的某一處、匯聚了極大的念力。

饕餮的眼睛落在遠處——那裡,是一直升入大海深處的騰蛟山脈末尾,埋在深深的大海之下。那黝黑冰冷的一條山脈,彷彿剛剛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什麼東西?」喃喃自語,饕餮恍然憶起這座山脈的來歷,眼睛一亮,「在那裡!」

他循著山脈急奔,尋找著這上古神龍遺骸的最終消失處。

傳說中千年前龍神為了庇佑海國子民投身火海、用軀體堵住了裂開的大地。龍死去後,化為了橫亘東海沿岸的騰蛟山脈,山脈伸向大海,逶迤著消失在碧藍的水面下。

然而,在如今賓士其上時,饕餮忽然感到了山體在微微震動,宛如心臟的搏動。

彷彿有地火在深海運行,要噴薄而出。

心裡陡然有一種莫名的預感,他加快了腳步。

在最末一節龍脊消失處,他看到了站在海底的兄弟。

辟邪比他早一步來到了這個節點,同樣現出了真身,正在發瘋般地利爪擊打著海底。那森冷的岩石,居然硬生生破開了一條深不見底的裂縫來!

從未看到這個沉靜內斂的兄弟如此瘋狂,饕餮一驚,反而駐足。

「蕭音在下面!」一眼看到饕餮,辟邪鐵青著臉低吼,「她正在動用念力!快!」

「啊?!」霍然明白過來,饕餮撲了過去,合力撕開海底。

一定要在那群鮫人挾持織夢者完成祭典前,阻止他們!

五星形的祭壇,用海底一種說不出名字的奇特石頭築成,奇蹟般地逃過了千年前那一場海天大難保留了下來,從海市島上完整地沉入海底。

祭壇上有一座小小的神廟,艾美想,蕭音姐姐應該就在那裡面。

她跟著凝光走上台階,發現五星的五條棱上裝飾著龍和一些異獸的圖騰,連綿不斷。她認出那是龍之九子的雕刻:蒲牢,囚牛,嘲風,饕餮,狻猊,辟邪……栩栩如生,簇擁著龍神,向著祭壇最高處升起。

「哎呀!」年輕的織夢者彷彿想到了什麼,忽然叫起來了。

海巫女一驚,站住身回望:「怎麼?」

艾美脫口叫了一聲,連忙住口,滿臉尷尬:「我……只是忽然想起來,如果、如果饕餮辟邪是龍的兒子,那麼……難道他們是你姐姐生的?——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海國沉沒是幾千年前的事情,可饕餮說過他們已經活了幾萬年啦!」

凝光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也都是神,當然不是我姐姐的孩子。」

「啊,那麼說,龍神以前有別的老婆給他升了九個兒子?」艾美抓了抓頭,恍然大悟,「真可憐……它已經有了老婆,又對子民許願,結果被大公主脅迫?」

這樣說來,這是天上地下第一個被逼婚的神袛吧?

看著艾美納悶的樣子,海巫女蒼白的臉上浮出了笑容,忍住笑搖了搖頭:「也不是。龍神在那之前,並沒有妻子。」

「啊?」艾美更奇怪了,「沒有老婆,怎麼能生出辟邪他們呢?」

海巫女卻淡淡然地說出了答案:「它自己生。」

「啊?!」年輕的織夢者睜大了眼睛,嘴巴張成了0型。

「不要以人的、甚或世間一切生靈的慣例去推斷神族。」海巫女微笑著,眼睛裡卻浮起了肅穆景仰的表情,「它們是凌駕於我們之上另一種存在,所有凡世的準則、對它們來說統統無效。以人的角度去妄自揣測神,是一種褻瀆。」

「……」艾美眼裡有不服氣的光,但看到巫女的虔誠,也只好吞下話去。

——她可沒覺得那隻臭山羊有什麼凌駕於她之上了。

「噢,那麼說來,龍神是自己生了九個兒子了?」她接著問。

「也不是『生』,應該是一種分裂吧。」海巫女一邊繼續往上走,一邊解釋,「原來這個世界是一片海洋,龍便統管著一切。後來天裂地變,浮凸九州,龍為了讓每一塊土地上的生靈都更好的休養生息,便把自己的力量分成十份,而給其中九份賦予了九種不同的外形,派上大陸去庇護當地生靈,從此便有了『九子』的稱呼。」

「哦……是克隆的?」年輕的織夢者恍然大悟,好奇追問,「可龍神怎麼能娶鮫人呢?」

她實在是想不出一個年輕美麗的鮫人,如何和一條巨大的龍在一起生活。

「只要它想,就可以。」海巫女眼裡有一種敬慕的光,「龍神千變萬化,能以任何狀態存在於任何空間,沒有它作不到的事。」

「噢……也對,」艾美抓抓頭,喃喃,「辟邪不也娶了蕭音姐姐?」

因為從來沒看到過辟邪的真身,所以艾美的腦袋裡的辟邪就是一個居家型帥哥的形象,並無不妥。如果換成是那隻胖山羊,她就是想破腦袋也想像不出、所謂人和神的婚姻生活該是如何一番情形。

「後來你姐姐如何了?」織夢者的好奇心是無止境的,問了那麼多問題後還不依不饒,艾美一邊走,一邊繼續纏著這個海巫女。

然而此刻凝光已然走上了最後一級台階,站到了祭壇上。

「神域,禁聲。」海巫女豎起手指,示意她安靜,「跟我來。」

「啊!」然而一眼看到祭壇五個角落上的靈體時,艾美還是不自禁地低低驚呼了一聲——幽靈是沒有面目的,所以她也不知道那兩個便是全世界都鼎鼎大名的星野冢大師和霍普森?金導演——然而織夢者的直覺讓她感受到了某種共鳴和衝擊,不禁脫口驚呼。

在少女踏上神壇的同時,兩個靈魂也是陡然一震,齊齊注視過來。

多麼強烈的創造力和靈力!

在這個世間,擁有這種力量的靈魂寥寥無幾,而各自所擁有的才華也是體現在不同方面,立體三維地相互補充,彼此之間有著奇特的感應。

是新一任的織夢者么……兩個靈魂相互交換了一下思想,有欣慰的意味。

然而不等艾美仔細打量五星上的兩個靈體,凝光卻打開了那座神廟的門,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式——而神廟裡,隱約可見一個女子的側影。

蕭音姐姐!

她顧不得別的,立刻幾步沖了進去。沖得太急,一頭撞上了一個人。

「嗯哪?」揉著額頭,她有點暈乎地抬頭看去,就看到了一雙如勿忘我花一樣的藍眼睛。

「啊……」她從胸臆里吐出一個含義不明的音符,有點慌亂地看著面前這雙藍眼睛的主人——看到過的!在金水橋旁爭奪Johnson靈魂的時候,她就飽受了這個人的教訓,那一句句毫不客氣的話如同當頭大棒,將她一直以來的自負打壓下去。

「真正的織夢者,必須尊重每一個生命:尊重他的生,也尊重他的死。」

「你沒有權力去操縱任何一個人的生死。你只能守望,用你的力量,去編織一場場美夢,給人心以慰藉……你應順從人心的願望。」

那個時候,她是多麼驚駭於這樣的話語。

——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些。蕭音姐姐雖然答應過教導她,卻因為自身精力的衰竭而過早擱筆,無法再擔當起教導下一任織夢者的職責;而她跟著饕餮成長起來,那個邪魔除了向她展示這個世界的直觀一面外,卻從來不曾在思辨理性的高度上對她進行引導。

或者,這就是饕餮和她說過的「所不能教導」她的?

隨著年齡和見聞的增長,織夢者的天賦蓬勃發展起來。然而她變得自負而任性,無所畏懼,以為自己能夠做到一切——她的精神世界就像一個沒有園丁的花園,野草藤蔓四處攀爬,恣意宣揚著活力,卻缺乏管束和引導。

所以,那天晚上面臨生死選擇時聽到的這幾句話,無疑是驚雷落耳。

從來沒有人能在這樣的精神層面上引領她。

如今,她終於看到了那時候說話的那個藍眼睛的人——高個子的貴族男子,典型鮫人外貌:優雅,俊美,沉靜的王者之氣,穿著海藍色的鮫綃織成的袍子,上面是連綿的蟠龍花紋。白玉的帶子,白玉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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