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的帽子

《野玫瑰的帽子》

雪子教給我這樣一個可愛的魔法。

手掌上盛滿花瓣,然後猛地吹一口氣:

「你看,這樣一來,不就形成了一場小小的花的暴風雪嗎?

趁它們還沒有落地,趕快許個願。」

女兒雪子特別盼著老師的到來。當天,會去公共汽車站接您。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畫上一幅簡單的地圖。

我一隻手拿著這樣的明信片,尋找起中原家的山莊來了。

下了公共汽車,誰也沒有來接我,結果,我只能憑藉著這張「簡單的地圖」,邊走邊找了。可是,這幅地圖不正確到今人目瞪口呆的地步。從公共汽車站到冷杉樹,不過是一段眼睛到鼻子的距離,可它畫得好像比火車的一站路還要長。而遙遠的那一頭的一個拐角,卻畫得似乎只有兩、三步遠。照這樣子,我要走多遠,才能走到山莊呢?我心裡連一點譜也沒有。寫這張明信片的人,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從剛才起,我就有點火大了。

那山莊里住的,是這個夏天我要教的一個名叫中原雪子的少女,還有她的媽媽。

住到山裡的別墅去當家庭教師——當別人把這項工作介紹給我時,我真是高興得幾乎要蹦起來了。我想,這可太好了。要教的孩子,已經是個中學生了,不會太累。而且還給三頓飯,據說津貼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我把想要讀的書塞滿了背囊,還帶來了寫生簿和吉他。儘管我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不是去玩的唷,可我還是把口哨吹個不停。啊啊,有多少年沒去過山裡了?

然而,當公共汽車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山中的車站急速遠去的時候,特別是當我發覺這裡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我一下子不安起來。

時間是午後的3點。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大白天的山裡靜得讓人難以置信。

我在公共汽車站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人來迎接,就照著地圖,一個人慢吞吞地走了起來。走走停停,走幾步又歪過腦袋想想,好歹算是走到了地圖上畫著的那片雜樹林。林子里,像地圖上畫的那樣,有一條細細的小道穿了過去。我鬆了口氣,上了小道。

就在這時,右手邊林子的深處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咦呀!)

我凝目看去。 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孩子。提著個大籃子,看樣子已經習慣了,搖搖晃晃地走著。那樣子像是被打發去買東西了,正慢吞吞地往回走。不久,那身影就奔出了林子,突然出現在距離我大約三十米遠的前方。隨後,便飛快地往對面走去。

是個戴著一頂大帽子的少女。

一看到她的背影,我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這不像是帽子在走路嗎?)

少女的草帽簡直是大得有點離譜了,帽檐上,裝飾著一朵朵白色的花。不,與其說裝飾著,不如說是插滿了一朵朵白色的花。就像南國狂歡節的帽子。

那花全是野玫瑰⑧。 插滿了野玫瑰的帽子下面,兩根長辮子,光溜溜的,一直垂到了腰那裡。從勞動布褲子和白短襪之間,看得見她細細的腳踝。大概是個都市裡的少女吧。年齡呢,十三還是十四……就在這時,我突然恍然大悟:

(這大概就是中原雪子吧!)

我急忙朝地圖上瞅去,在這一條道的盡頭,應該就是中原家。因為是一張不準確的地圖,距離嗎?看不出來還有多遠。不過不管怎麼說,山莊就在這片林子的盡頭,是不會錯的。

(這麼說,她果真是雪子了,那我跟在她後面就行啦)——

冒出來這麼一位美麗的嚮導女孩,我快樂地想。

少女和我的距離,還是三十米。少女好像絲毫也沒有發現我跟在後面,仍然急急忙忙地走著。從竹編的方籃子里,露出來好多青蘋果。雪子大概是被媽媽打發去買東西的吧?媽媽一定是說過了,老師今天就要來了,去多買點水果吧!我真想快點坐在山莊的陽台上吃那些蘋果了。

不過,我也許應該在這裡招呼少女一聲。

但是,不知是怎麼回事,我竟一反常態地膽怯起來了。不過就是招呼一聲這麼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少是今天,我卻像是需要不得了的勇氣似的。雖說如果少女扭過頭來,我只要微微一笑,「嗨」上一聲就行了。

「你是中原雪子吧?」輕快地打個招呼就行——

少女根本就不回頭。只是筆直向前,簡直就像是軍隊在行軍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面走去。

我想像起雪子的相貌來了。

戴著花飾的帽子,白白的皮膚,大大的黑眼珠,一幅有點類似洛朗森⑨的畫的少女像在我的心裡浮現上來。

可不管怎麼說,山莊也遠得有點離譜了啊!這一帶,本該是快看得見漂亮的紅屋頂了,然而濕漉漉的林子里的這條小道,卻走啊、走啊,怎麼走也走不完。

我很快就焦躁起來了,稍稍加快了腳步。

於是,不知為什麼,少女的腳步也快了起來。我再快一點,少女也再快一點。

嗒、嗒、嗒、嗒……兩個人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明擺著的,少女已經意識到我跟在後面了!也許說不定早就發現我了。儘管如此,她卻連一次頭也不肯回,好一個害羞的孩子啊!

漸漸地,小道變得又窄又險了。我不是被蔓草絆住了腳,險些摔倒,就是被小鳥尖銳的叫聲嚇了一大跳。

(這種地方,會有山莊嗎?)

我驀地想到。直到這個時候,我才開始醒悟過來,這個人也許不是中原雪子。我也許是胡亂認錯人了,跟在一個陌生人後面追了這麼久。

我終於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啊……喂喂!」

我這麼一喊不要緊,突然,少女竟猛地跑了起來。籃子里的青蘋果,兩個三個,骨碌骨碌地滾落到了地上。少女簡直就像是一隻被獵狗追趕的兔子,只是發瘋了一樣地狂逃。

我一下驚呆了。不過,我馬上也跑了起來。

「用不著害怕呀——,喂喂!」

我大聲地喊著,朝少女追去。

「喂——,我只是想問一問路呀——」

但是,眼看著,我和少女之間的距離被拉開了。羊腸小道的盡頭,野玫瑰的帽子成了一個小小的點。白色的帽子,看上去就宛如是一隻林間的蝴蝶,飄飄悠悠地飛遠了。

「真沒辦法!」

我站住了,喘著大氣。

可我只能去追少女。公共汽車站是回不去了,因為太陽已經西斜了。我不能呆在這種地方過夜。只要跟在那個孩子後面,山中小屋也好、燒炭小屋也好,不管怎麼說,肯定能走到一個有人的地方。我跌跌撞撞地邁開了步伐。

又看見野玫瑰的帽子了。遠遠地、遠遠地,看上去像是一個小白點。

(我又要開始追啦!)

我加快了腳步。

可是追了一會兒,那個白點一下子模糊不清了,成了兩個。

(……)

我揉了揉眼睛。

這下白點成了三個。

(怪、怪了!)

我站在那裡,凝目望去,這回成了四個、五個、六個……

我忍不住奔了過去。我想,這一定是一大群戴著野玫瑰帽子的少女,突然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我愈接近,帽子的數量愈多。我已經眼花繚亂了。

「嗨,雪子——」

一邊奔,我一邊大聲地喊了起來。

可是一眨眼的工夫,我的前方變成了一片白色的野玫瑰的花海。

……

不知什麼時候,我誤入了野玫瑰的樹林。

這裡,連一個戴帽子的少女也沒有。

靜極了。我聞到了一股甜甜的花香。如果說活的東西,就只有我一個了……這時,我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

「媽媽,嚇死我了。不知是誰從後面追過來了呀!」

我朝四周掃了一圈。我聽出來了,那個聲音,是從我邊上的一片濃密的樹叢里傳出來的。我正想鑽進去,可馬上就被玫瑰的刺勾住了,划出了一道道的口子。

這時,從樹叢裡頭傳出了這樣的對話: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拿著槍嗎?」

「不知道。我一次也沒回頭。」

不知為什麼,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我凝目向玫瑰的樹叢里望去。於是……透過好幾層疊在一起的葉子,我看到了白色的活的東西。還在動。兩匹。

(是鹿!)

我頓時就明白過來了。是兩匹白色的雌鹿——大概一匹是母鹿,一匹是它的女兒。鹿女兒的頭上,孤零零地扣著野玫瑰的帽子。

我彷彿看到了幻覺。

這時,母鹿的眼睛與我的眼睛「啪」地相遇到了一起。它說:

「誰呀?」

鹿確實是這樣說的。一瞬間,我說不出話來了。只是睜大了眼睛,喘著粗氣。於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