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的時間

《誰也不知道的時間》

把我的時間分給你吧!

半夜12點開始的一個小時。

這個時間裡,

你不管去什麼地方,幹什麼,誰也不知道。

1

岩石背後,睡著一隻大海龜。

海龜的龜殼和岩石是一樣的灰色,總是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看上去彷彿是岩石的延續似的。

這隻海龜已經活了兩百年了。儘管如此,它還有一百年左右的壽命。

「已經膩透了。」

一天黃昏,看著沉下來的夕陽,海龜這樣說道。

「沒有一點有意思的事,卻有用不完的時間。」

海龜又閉上了眼睛。最近這些日子,連做的夢都是一樣的了。每天都夢見住在海底的女孩。女孩梳著辮子,穿著浴衣,系著三尺長的紅色的腰帶,像水中花一樣地輕輕飄舞。

「那是誰呢?」

海龜晃了一下腦袋,回憶不起來了,它突然想喝酒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有一回它慢吞吞地爬到了海岸上,引來人們一陣騷動,還給它喝了酒。那是它頭一次喝酒。身子里,有一種玫瑰色的黎明到來了的感覺。從那以後,這隻海龜常常爬到海岸上來找酒喝。不過,最近這些日子,連沉重的身子都懶得動地動了,所以,每天就一動不動地趴在岩石背後,凈做一樣的夢了……

啊啊,儘管如此,還必須要再活上一百年!

「可真受不了呀。」

海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時,上面有誰也說了一句:

「可真受不了呀。」

「誰、誰?」

海龜發出了不高興的聲音。

「學別人說話,可太不禮貌了。」

可那傢伙不服氣地說:

「學別人說話?我是因為真的受不了了,才說受不了的。」

海龜儘可能地伸長了它那短脖子,想看看這個傲慢的傢伙是誰,可怎麼也看不見。於是,就問道:

「你是人嗎?」

「啊,是人。漁夫良太。」

那是一個精神頭兒十足的小夥子的聲音。小夥子好像就站在邊上的岩石上。

「你有什麼受不了的?」

海龜一邊縮回脖子,一邊問。於是,漁夫良太說:

「我忙得沒有閑空兒。」

「沒有閑空兒!那不是很好嗎?」

「好什麼好。每天忙得要命,連修網的閑空兒都沒有。網子本來不過是破了一個小洞,一會兒沒顧得上它,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隨著話聲,海龜的眼前垂下來一片網子。中間有一個大大的洞。

「哈哈哈,這簡直就像是鯨的通道。」

海龜大笑起來。這麼有意思的事,多少年沒有過啦。不過,這時海龜又想到了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事。

「我說,良太。」

海龜又招呼了一遍。

「你那麼想要閑空兒,把我的時間分給你吧。」

「……」

「我還有一百年多餘的時間。」

「可、可是,我怎麼才能使用你的時間呢?」

於是,海龜像個大徹大悟的老人似的,這樣回答道:

「這你不用擔心。海龜自有海龜的做法。如果稍稍施點魔法,修個洞這麼一點時間,要多少可以分給你多少喲。怎麼樣,一天一個小時?」

「一天一個小時?就給我這麼一點嗎?」

「哎呀,可不能那麼貪得無厭。人一天只有二十四個小時,而你卻擁有二十五個小時了。這是了不得的事啊!那多出來的一個小時,你要幹什麼,絕對沒有人知道。喏,就像是披上了隱身蓑衣似的。我想,動點兒腦筋,什麼有意思的事都能幹呢。」

「是這樣。那麼,那一個小時,究竟什麼時候來呢?」

「半夜12點之後。你用完了那一個小時,時刻又會變回到原來的12點。不過,你干過的活兒會留下來。比方說,你要是補了網的話,即使是回到了原來的12點,網上的洞也已經補好了。」

「是——這樣,那可太好了。那就拜託了。」

這時,海龜這樣說道:

「作為交換,你給我送點酒來吧。」

「咦,你喝酒?」

「是啊,裝滿滿一杯子吧。」

良太點點頭,答道:

「好吧。」

「那樣的話,從今天夜裡開始,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分開給你吧。那樣,我的時間也能減少一點哪。」

一邊聽著小夥子跳到對面岩石上的聲音,海龜一邊嘀嘀咕咕地嘟囔道。

2

良太的家,在海邊的草原上。

屋頂是石頭砌的,矮矮的,即使是暴風雨來了也刮不走。一扇門,一扇窗,房間也只有一間。那小屋子裡,就只住著良太和腰都彎了、跟一根枯樹似的老奶奶。

良太的爸爸死在海里了,媽媽病死了,還沒有媳婦。如果要說有什麼財產的話,那就是破舊的小船一艘,破爛的網子一副。儘管是這樣,良太還是覺得窮光蛋一個,乾乾淨淨也挺好。

然而,今天不對了。得到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擁有的、不可思議的一個小時,良太笑逐顏開了。

「第一天要先修網。從第二天起,幹什麼好哪?對了,練習敲大鼓!在夏祭[13]前,讓手藝好好長進長進,爭取成為村裡的第一名!大家準會大吃一驚,會說,良太到底是什麼時候練的呢?」

海邊的路上,良太一邊拖網,一邊像個孩子似的歡蹦亂跳地走著。

就是回到了小屋子裡,良太還是平靜不下來。舊鐘咔嗒咔嗒的聲音,在他的腦子裡迴響。老奶奶和他說什麼,也是心不在焉。連晚飯都沒吃出滋味來。

「今天的良太不一樣,有點怪呢,莫不是吃了咸梅乾的種子?」

這樣咕噥著,老奶奶鑽進了被窩裡。

不久,鍾就懶洋洋地敲響了半夜12點。良太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終於來啦!來啦來啦!)

握緊了兩隻手,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睛。可身邊與前面沒有一點變化。被煤煙熏得黑乎乎的小屋子裡,亮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鴉雀無聲。老奶奶呼呼地睡得正香。

(什麼呀。這不是和往常一樣嗎?)

良太有點失望了。

(那個海龜,不是在說謊吧?)

不管它,先去修修網子再說吧,良太想到這裡,站了起來。剛一站起來,就把邊上的水桶給踢倒了。水桶發出嘎啦嘎啦的尖叫聲,滾到了一邊。

(糟糕!)

良太心一緊,朝老奶奶看去。可老奶奶紋絲未動。耳朵特別靈、連一陣風聲也會馬上就爬起來的老奶奶,根本就沒有聽見這水桶的聲音。

(原來如此。)

良太這下算徹底明白了。這會兒,自己的確是在誰也不知道的、只屬於自己的時間裡了。

良太開始修起網來。為了不讓這個破開的大洞再次裂開,他儘可能地把它補牢,補結實了。

就這樣,好歹總算是把活兒幹完了的時候,鐘響了。慢慢地、懶洋洋地又敲響了12點。

(原來如此,果然像海龜說的一樣。)

良太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第二天早上,良太和黎明一起爬了起來,捧著一杯酒,朝海龜那裡奔去。

「海龜,說好了的酒喲!」

海龜睡在和自己一樣顏色的岩石背後,像個擺設似的。怎麼叫、怎麼拍,也紋絲不動。良太把酒輕輕地放到了它的前面,回小屋去了。

哈,從這往後就有意思了。

把昨天補好了的網裝到了小船上,良太出海了。魚捕呀捕呀,一眨眼的工夫,小船就成了一座活蹦亂跳的銀色的魚山了。良太連坐的地方都沒了。要是再往上裝魚,船就要沉了。良太那晒黑的臉笑開了顏,一邊哼著鼻歌,一邊回到了岸邊。然後,去魚市場把捕來的魚賣了,賣了好多錢,買了一面大鼓。

(這下,從今天夜裡開始就是大鼓的練習了!今年,我不能輸給任何人,一定要成為村裡的第一名!)

這天晚上,回到小屋,良太吃完晚飯,先睡了一會兒。然後,當鐘敲響了12點,就像彈簧一樣跳了起來。接著,就用力擂起了大鼓。

咚、咚咚咚。

聲音震得狹窄的小屋都發顫了。然而,也沒把睡著了的老奶奶震醒。

就這樣,良太一天練習一個小時的大鼓,持續了好些天。誰也不知道,誰也聽不見。

不過,良太買了大鼓的話,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因為賣給他那面大鼓的雜貨店的老闆娘這樣說了:

「海邊的良太買了大鼓呀。說是要練到夏祭為止,成為村裡的第一名。可是,他也沒有時間打啊。」

村人們點點頭。

「嘿,那個窮光蛋良太還大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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