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海的故事

《黃昏海的故事》

是的,不知為什麼,

她就是覺得這料子裡頭確實潛藏著這樣的一股魔力。

海邊的小村子裡,有一個針線活兒非常好的姑娘。

她名字叫小枝,但是誰也不知道姑娘姓什麼。哪裡出生的、幾歲了,更是沒有一個人知道了。

許多年前的一個夏天的黃昏,海面上撒滿了夕陽的金粉,像金色的魚鱗一樣,密密麻麻地涌了過來。就是在那個時候,這姑娘來到了村裡的裁縫奶奶的家裡。

「那時的情景,我忘不了啊!沒有一絲風,後院的的柵欄門卻『啪噠、啪噠』地響了起來。我停下針線活兒,咦,好像是誰來了,是隔壁的阿婆送魚來了吧?我這樣想著,就站起來走了過去。可沒想到,柵欄門那裡站著一個沒見過的小姑娘,正瞅著我哪!背後是大海,夕陽映在後背上,看不清臉。穿著黃色的夏天穿的和服,系著黃色的帶子。你是誰啊?聽我這麼一問,姑娘用沙啞的聲音回答說『小枝』,然後,就一句話也不說了。唉,到底是什麼地方的姑娘呢?我也半天不做聲了。於是,姑娘小聲地央求我說:『在追我哪,把我藏起來吧!』見我呆住了,姑娘又央求我說:『我幫您做針線活兒,讓我留一陣子吧!』聽了這話,我有點高興了。不管怎麼說,我從冬天就開始神經痛、手腕痛,貼著膏藥干到現在了。『那麼你就進來吧。浴衣剛縫了一個開頭,你就接著縫縫看吧。』我說完,就讓姑娘坐到了屋子裡的針線盒的邊上。姑娘禮貌地進到鋪著席子的房間,穿針引線,開始縫起剛縫了一個開頭的袖子來了。那手勢,非常熟練,一眨眼的工夫一個袖子就縫好了,和前後身正好相配!連我也服了。既然是這樣的話,就留在這裡幹活兒吧!我當時想。」

喏,就這樣,名叫小枝的姑娘,便在裁縫奶奶家裡一邊幫忙,一邊住下了。

小枝很能幹。那小小的手指,不管是絲綢的盛裝,還是和服的禮服和帶子,都縫得非常漂亮,就好像是用糨糊貼上去的一樣,所以村裡的人不斷地來求她。不,連鄰村、離開老遠的小鎮的人都來訂貨了,不過一年的工夫,裁縫奶奶就掙了很多錢。

於是,奶奶為小枝買了大衣櫥、漂亮的梳妝台。「你呀,早晚也是要出嫁的啊!」可小枝聽了這話,臉都白了,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那有著七個抽屜的漂亮的衣櫥,小枝的手連摸都不摸一下。那鑲嵌著貝殼的美麗的鏡子,小枝連自己的臉照都不照一下。也就在這個時候,裁縫奶奶想,這姑娘恐怕有一個怕人的秘密吧?

不過,幾天之後的一天深夜,裁縫奶奶聽到小枝一邊開夜車幹活兒,一邊唱起了這樣的歌:

「雖然住在海里的海龜說,

嫁給我吧,

可我害怕得不敢去。

雖然住在海里的海龜溫柔地說,

你逃呀、逃呀,我也要追上你,

可我害怕得不敢去。」

小枝用細細的笛子一樣的聲音唱著。裁縫奶奶正在隔壁的房間里干針線活兒,針從她的手裡掉了下來。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小枝被海龜給纏住了。)

裁縫奶奶太吃驚了,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村裡人誰都知道這樣一個傳說,說是這一帶的海底里,住著一頭巨大的海龜,要娶人間的姑娘為妻。裁縫奶奶跌跌撞撞地衝進小枝的房間,突然搖晃起小枝的肩頭,問:

「你、你真的見到過海龜?而且答應要嫁給它了?」

小枝微微地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

「兩年前的一個月夜,在遠遠的海邊上。」

姑娘清楚地答道。

「可怎麼會答應了它呢?」

於是,小枝吞吞吐吐地說出了這樣一個故事:

「剛巧那時候,我喜歡的人生病了,不管吃什麼葯、看什麼醫生、怎麼念咒語,也治不好,只剩下等死了。我聽說只有一個獲救的方法,就是把一片活海龜的龜殼削成粉,化在水裡喝了……說這話的,是村子裡最老的一個潛水采鮑魚、采海藻的漁女老婆子,這個老婆子的話特別靈驗。於是,我就每天去海邊,等著海龜的到來。就這樣,是第幾天了呢?一個夏天的黃昏,海上風平浪靜,當連一個浪也不再湧起的時候,一頭大海龜慢吞吞地爬了上來。我朝海龜的身邊跑去,『請把你的龜殼給我一片吧!』聽我這樣求它,海龜直瞪瞪地瞅著我的臉,然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那你就拿一片去吧!』我向趴著的海龜背上伸出手去,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了,一片六角形的龜殼輕輕地脫了下來。

「我攥住它,就急著要逃走,可是卻被海龜叫住了:『等一下!我給了你一片那麼珍貴的龜殼,你也不能不聽我說一句話呀!你來當我的新娘子吧!』我一邊哆嗦,一邊點了點頭。那時候,我只是想快點從海龜身邊離開。至於答應了海龜,我想日後總是有辦法的。等我喜歡的人喝了它,恢複了健康,一起逃得遠遠的不就行了嗎?我那樣想。於是,就敷衍著答應了海龜,朝我喜歡的人的家裡跑去了。他的名字叫正太郎,是海邊的一個漁夫……」

小枝接下來的故事是這樣的:

那天,夕陽明晃晃地照在正太郎家那破破爛爛的柵欄門上。小枝噹噹地敲了敲門,親手把龜殼交給了老半天才伸出頭來的正太郎的母親。

然後小枝就跑回到自己的家裡,一邊干針線活兒、洗衣服、幫父親補漁網,一邊屏住呼吸,悄悄地打探著喜歡的人的身體的變化。因為村子小,一個人的病情一下子就能傳遍整個村子。從那時起,正好到了第七天,小枝聽到了漁夫正太郎不知喝了什麼魔葯,突然就精神得叫人認不出來了,今天已經坐起來了的消息。這時,小枝一邊干針線活兒,臉蛋上一邊染上了一層玫瑰的顏色。第八天,說是正太郎能走路了,第九天,說是能在家裡干點手工活兒了,到了第十天,說是已經能出門了。

然而,因為心中充滿了喜悅而發抖、等著和喜歡的人見面的日子的小枝,第十天過晌看到的,卻是病癒的正太郎,和村裡旅店家的女兒一起走在海邊的身影。旅店家的女兒,比小枝大一兩歲。是個海邊的村子裡少見的、白白的漂亮女孩。

「說是很久以前,兩個人就定下了終身。」

小枝對裁縫奶奶說了一句。

「正太郎也好,正太郎的媽媽也好,早就把龜殼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馬上就要舉行盛大的婚禮了,光顧得高興了。說是很久以前,旅店家的女兒和正太郎就定下終身了。而我,也答應了海龜……」

小枝恐懼地聽到了大海的聲音。

打那以後,一到黃昏,大海龜必定會來到小枝家的窗子底下。

「不要忘記你答應我了啊!」

海龜低聲嘟噥道。

每當這個時候,小枝就蹲在家裡,一動不動地連大氣也不敢出。不過很快,她就找到了一個借口。當海龜來的時候,小枝唱起了這樣的歌:

「嫁妝還不夠,

和服和被褥還不夠,

鍋和碗還不夠。」

可是從第二天開始,海龜就嘴裡叼著金珍珠、珊瑚飾品,扔到了小枝家的窗子底下。這些東西,對於貧窮的小枝家人來說,都是渴望到手的寶物。不論是哪一個,都美麗得讓人吃驚,如果賣了的話,足夠一個姑娘的嫁妝了。

小枝是一個孝順父母的姑娘。所以,她把從海龜那裡得到的東西,全都交給了父母,自己逃走了。小枝輪換著睡在同一個村子的親戚家裡、熟人家裡、好朋友的家裡,可畢竟是沿著大海、一座房子挨著一座房子的村子,再怎麼逃,海龜也會追上來。

「不要忘記你答應我了啊!」

海龜一邊在那些人家的窗子底下這樣說著,一邊又把拴著大粒寶石的項鏈、像大海的浪花一樣藍的戒指放了下來。

正太郎婚禮的前一天晚上,小枝終於決定偷偷溜出村去。

小枝只穿了一身衣服,誰也沒告訴,就出了村子,在黑夜的海邊上跑了起來。太陽升起來了、中午過了,她還在不停地跑著。一直跑到黃昏,好不容易摸到了裁縫奶奶的家。她推開貼著一張「裁縫」的紙的柵欄門,闖進了這個家。

「啊,是這麼一回事啊……」

裁縫奶奶聽完了小枝的故事,渾身哆嗦起來,不知為什麼,她覺得海龜好像就藏在這裡似的。不過,當她記起小枝已經來了一年多時,鬆了一口氣。

「不要緊了。你來了一年了,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海龜一定已經死心了。」

可是,這一年的秋天。

也是大海閃耀著金光的時刻,裁縫奶奶家屋後的柵欄門,啪噠啪噠地響了起來。是誰來做衣服的吧?裁縫奶奶一邊想著,一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無意中朝屋外望了一眼,不由得大吃一驚。

大開著的柵欄門那裡,海龜——足有半張榻榻米大的大海龜,慢吞吞地匍匐在地上,背上馱著一個大包袱。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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