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圍裙的母雞

《系圍裙的母雞》

農民三十郎,有三個孩子。

最上頭的初美五歲,其次的志津三歲,最小的政吉,還是一個嬰兒。可孩子們卻沒有了媽媽。三十郎那溫柔的妻子,半年前,當院子里的梅花好不容易開了一朵的日子,因為一點小病病死了。就像田裡的雪無聲無息地融化了一般,一下子就從這個家裡消失了。

那之後,三十郎哭了好長時間。哭啊哭啊,哭得淚流滿面,突然清醒過來的時候,家裡積滿了塵埃,三個孩子已經瘦成皮包骨了。

「這可怎麼辦?我應付不了啊!」

一邊這樣說,三十郎一邊干起活兒來了,田裡的活兒、照顧孩子、做飯、掃除和洗衣服,全部都是一個人。這樣過了一個月,他也病倒了,躺倒在床上爬不起來了。這事,村裡人誰也不知道。隔壁的人家,離開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加上偏巧三十郎又沒有什麼親密的親戚。

「這可怎麼辦?我應付不了啊!」

三十郎盯著天花板,嘟噥道。三個孩子在枕頭邊上哭叫著:

「餓、餓。」

就在這時,這個家裡來了一隻系著圍裙的母雞。

「三十郎,你好!」

泥地房間⑧那大開著的門口,突然響起了一個尖銳而又奇怪的聲音。

五歲的初美出去一看,天哪,站在門檻上的,竟是一隻背著小小的紫顏色的小包袱、系著雪白的圍裙的母雞。初美瞪圓了眼睛,她以為圖畫書里的雞來了。

「爸爸、爸爸!」

初美跑到三十郎躺著的地方,朝母雞一指,呼呼地喘著氣。三十郎用力抬起頭,眯縫起眼睛,朝那邊看去。

母雞大搖大擺地走進家裡來了,把背上的包袱往泥地房間一放,說:

「三十郎,好久不見了。」

三十郎不由得一怔。他太認識這隻母雞了。好些年前從院子里的雞舍逃走以後,就不知去向了。這是一隻由死了的妻子從雞雛一手養大、盼著下蛋的白來亨雞⑨。右腳上的紅色的腳環,的確是自己繫上去的。

「喂,你這傢伙,到哪裡去了喲?」

三十郎急吼吼地問。母雞若無其事的樣子,回答道:

「去了太陽的國度。」

「太陽的國度……」

三十郎眨巴了幾下眼睛:

「這國度,究竟在什麼地方啊……」

硬撐著爬了起來,定睛一看,母雞系的可是一條好圍裙。下擺鑲著寬寬的花邊,有一個大口袋,而且漿得筆挺。這麼好的圍裙,就是人的妻子也很少系過。

「又不是新年,系著這麼漂亮的圍裙來了……」

三十郎一邊這樣說,一邊想,自己現在燒得可不輕啊。如果不是這樣,怎麼能和雞說話呢?……但是,母雞伶俐地搖了搖頭,清清楚楚地這樣說道:

「哎呀哎呀,主人,安靜地躺下吧。從今天開始,屋子裡的活兒就全部交給我了。」

「……」

三十郎獃獃地張大了嘴巴。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這麼小一隻雞,究竟能幹家裡的什麼活兒呢?

再說,不是奇怪嗎?許久以前逃走的一隻雞,這種時候,怎麼又突然回來了……

只見母雞眨巴著那雙似乎是懂事的眼睛:

「去世的女主人,對我十分寵愛。每天給我吃碧綠的青菜,給我喝乾凈的水,讓我住整潔的雞舍里,千般呵護、千般呵護地把我養大。所以,今天我是來報恩的。好了,讓我早點開始幹活兒吧!」

說完,就用嘴麻利地把紫色的包袱給打開了。初美和志津情不自禁地跑了過來。三十郎也掀開被子,把身子探了出來。

母雞的包袱里,裝著一個非常小的鍋。此外,還有紅色的針插⑩和三團線,白線、紅線和黑線。母雞飛快地把線團和針插收到了圍裙的口袋裡,又用嘴把包袱皮疊得小小的,也收到了口袋裡,然後,用翅膀抱起了那個像過家家玩的道具似的鍋,說:

「等一等,馬上就給你們熬好吃的粥喝。」

初美和志津蹦了起來。初美下到泥地房間,生起了爐子。志津告訴了母雞放米的地方。小小的鍋里,只放了一小把米和水,母雞開始熬起粥來了。

「小小的鍋里,一把米。

小小的鍋里,多多的水。

熬喲,熬喲,

香噴噴的粥,

這就是滿滿的四個人的份兒。」

不知不覺地,鍋子開始咕嘟咕嘟地叫了起來,粥的香味在家裡飄蕩開了,初美和志津圍著餐盤又蹦又跳,連嬰兒政吉也從被子里爬了出來,發出了快活的笑聲。三十郎突然覺得像是妻子起死復生了似的。

(她活著的時候,總是這個樣子的啊。有好喝的粥喝,有好吃的雞蛋吃……)

想不到這個時候母雞說:

「我去下個蛋,瞧著點火啊!」

三十郎目瞪口呆了,母雞走到泥地房間角落裡的稻草堆上,下了一個蛋。這個蛋又大又白,是個非常好的蛋。

「來,讓我用它做個煎雞蛋吧!請把平底煎鍋準備好。」

聽母雞這麼一說,三十郎下到廚房。然後,從架子上把平底煎鍋拿了下來。於是,母雞用嘴把剛下出來的蛋啄開,打到鍋里,又唱起歌來了。

「大大的鍋里,一點油。

大大的鍋里,一個蛋。

煎喲,煎喲,

煎雞蛋,

這就是滿滿的四個人的份兒。」

就這樣,當一個雞蛋煎出了四個人份兒的煎雞蛋時,三十郎真是驚呆了,他只嘟噥了一句:

「這可真是一隻了不得的母雞!」

然而,母雞的活兒還遠遠沒有完。這回,從後面的田裡,拿回來一根大蔥,做了好吃的醬湯。

「來來,來做吃飯的準備吧。把茶杯、木碗、盤子和筷子擺好吧。然後,就請吃早飯吧。趁著你們大家吃飯的空兒,我去後面洗衣服。」

這麼說著,母雞就趕快朝外面走去。

圍著小小圓圓的餐盤,父子四人吃起了久違了的香噴噴的早飯。三十郎抱著政吉,一邊往他嘴裡喂粥,一邊想,我這不是在夢裡頭吧?

「和媽媽熬的粥一樣哩!」

初美說。

「和媽媽熬的粥一樣哩!」

志津說。

三十郎嗯嗯地點著頭,心想,就連煎雞蛋的味道,也和死了的妻子一樣。

吃完飯,三十郎到後面的田裡找母雞去了。

一看,嗬,院子里的曬台上,整整晾了五竹竿子洗得白白的衣服,在風中飄蕩著。母雞在下面輕鬆地啄著草。

「連手也沒有,怎麼能幹這麼多活兒呢!」

三十郎嘟噥道。不料母雞突然抬起頭,說:

「不不,工作這才剛剛開始。」

隨後,母雞打掃起屋子來了。也不用掃帚和撣子,啪噠啪噠地扇著翅膀,就唱起了這樣的歌:

「垃圾呀灰塵呀,飛走吧。

變成小蟲,飛走吧。

飛到田那邊去吧。」

於是,家裡的灰塵就變成了長翅膀的小蟲,從窗戶飛了出去。然後,母雞又給政吉餵了砂糖水,哄他睡下。等政吉一發出了靜靜的鼾睡聲,這回又腌起鹹菜來了。從田裡摘回來好些小小的茄子,放到罐子里,用鹽腌了起來。然後,就煮開了豆子、烤開了年糕片,到了中午,又做飯給大伙兒吃,晚上則是烤乾魚。

就這樣,當一天的工作結束了之後,母雞一邊哄著孩子們睡下,一邊干起針線活兒來了。它把一大堆掛破了的內衣、掉了紐扣的衣服搬了過來,還要在餐室那昏暗的燈光下忙上一陣子。隔壁屋子裡的三十郎和嬰兒,早就睡著了。志津「吱溜吱溜」地吮著大拇指,正在墜入夢鄉。只有初美還沒有睡,睜著眼睛。母雞從圍裙的口袋裡取出針和線,用嘴巴干起針線活兒來。

「母雞!」

初美輕輕地喚道。母雞抖動了一下雞冠子,向初美看去。然後,吧嗒一聲,針掉到了布上,問:

「唉呀,怎麼啦?睡不著嗎?」

初美點點頭,小聲問道:

「你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母雞靜靜地答道:

「從太陽的國度來的。」

「它在什麼地方啊?天上?」

「是的。天的盡頭。是一個美麗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地方。我過去被養在這個家裡的時候,是一隻普通的雞,。雖然女主人非常寵愛我,但我厭倦了那個狹窄的雞舍。一天早上,我突然想飛上天了。雞飛上天,奇怪吧?可是呀,我飛起來了!真的飛起來了!

「那是一個夏天的早上。冉冉升起的太陽,撒下金粉,那個晃眼喲,我受不了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這時,嗖、嗖,我聽到了笛子一樣的聲音。是從東邊的天空傳來的。我忍不住了,像公雞那樣大聲地叫了起來。然後,就啪嗒嗒地扇動著翅膀,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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