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又譯《談談方法》,全名為《談談正確引導理性在各門科學上尋找真理的方法》。文章以半自傳的形式,深入淺出地介紹了作者新的哲學方法及其形成過程。作者從幾何學和代數學的優缺點總結出四條原則:
(一)不要把任何事物看成是真的,除非對它已經認識清楚了。
(二)要用逐步分析的方法系統地解決問題。
(三)思考時,由簡到繁。
(四)要徹底複查一切,做到確實無遺漏。
在四條規則中,作者指出了三種具體的方法:懷疑的方法、分析、演繹和列舉推理的方法。尤其主張普遍懷疑,認為一切都可懷疑,只有懷疑者本身不可懷疑,從而得出「我思故我在」這一哲學公式。對於作者,懷疑和懷疑的克服學說是哲學的入門途徑,這種學說的鋒芒是直接針對當時占統治地位的經院哲學,因此被譽為西方近代哲學的宣言。
第一段
在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中,惟有健全的理性是為人人所最均等分有的。因為每一個人都認為他已經充分地有了這種天然的稟賦,所以甚至那些在任何別的事上最難感覺滿意的人,獨在理性方面除了他們所已有的外,通常也更不望再有多求。在這件事上既然不像人人都會犯錯誤,這便可以證明正確的判斷力和分辨真偽的能力,即所稱為健全的常識或理性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共有之物。這樣看來,我們彼此之所以有不同的意見,並不是因為我們當中某些人比其他的人賦有更多的理性,乃是純粹因為我們把思想引領到不同的路線,以及各人所注意的對象並不相同。僅有一個元氣充健的心性是不夠的,主要的條件是要能善於運用。最大的心性可能造成最高的優德,也可能造成最大的惡行;那些行走緩慢而遵循正徑的人,可以比那些飛奔疾馳而背離正道的人有更真實的進步。
至於我自己,我從來沒有幻想到我的心性比其他一般人更完全。相反地,我毋寧常希望我自己跟一些別的人能夠同有敏捷的思想,或清晰明了的想像力,或充沛與持久的記憶力。除了這些之外,我再也想不出有任何東西可以幫助完成心性的功能。理性或常識即是造成人之所以為人,和人之所以異於禽獸的唯一事物,我便相信它是全部為人人所同有的。在這一點上,我採納一般哲學家共同的意見,認為程度多少的差異,僅可以在偶然的意外的事上發生,但是在同一種類之內,一切(個體)的本性或(格式)(form)卻無分別之可言。
然而我可以毫無躊躇地說,我特別幸運,早在童年時代便已踏入沉思和愛好金玉良言的途徑,由此而理出了一種思想方法。藉著這種思想的方法,我認為我已經有了一個在我平凡的才能和短促年壽里可以充分地逐步增進知識,以達於最高峰的工具。因為根據我經驗的成果,雖然我已經有一樣不是徒勞無益的,但是我卻在追求真理已經獲得的進步上,得到了無上的滿足,而且不自禁地懷抱著一種未來的希望,相信在人類一切的事業中,如果有任何一種是真正高貴而重要的,那便是我所選擇的事業了。
然而我很可能有錯,以至於將一塊小小銅片和玻璃誤認為黃金和鑽石。我深知我們是如何地容易在與我們本身有關的事上發生迷惘之見,同時也深知我們是如何地應當置疑於外人友輩對我們的褒揚之詞。但是我將儘力在這個方法論中講述我所依循的途徑,並且描繪我的生平,以便讓每個讀者各加自己的評論。這樣我便可以從眾人的意見中獲得新的指示,把它拿來加入我所慣於採用的思想方法中。
因此,我的計畫並不是要在這裡指示一個為要善用理性人人都當遵循的方法,乃是僅願描述我自己如何督導自己的理性。凡是以教師自居的人們,很自然地要以為自己比受教的人更有熟練的技能;所以他們如果在很微小的事上發生了錯誤,便應當受人指責。但是這個小冊子既然只是一個歷史的或故事的敘述,其中除了一些或者值得仿效的範例之外,多半恐怕是不大適宜採用的。所以我希望這個小冊子能夠有助於一些人,而無害於任何人;也希望凡讀它的人,還能同情我的直爽和坦白。自童年時代起,我始終是與書文為伍。為了有人會這樣說服我:書文是足以幫助人生旅程上所必需而甚有益的那種清楚而確實的知識,所以我那時如饑似渴地向這方面求教。可是當我完成了全部學習的課程以後,按照常例正式合格而被列入於學者之林的時候,我卻全然改變了我的見解。因為我發現自己被捲入了懷疑與錯誤的漩渦中,深覺在致力追求學問方面惟一的進展,乃是發現了自己每一件事上的無知。然而我當時是在歐洲一個很著名的學校里求學,並且認為,如果世界上真有博學多聞的人,我那學校里必然也有。我在那裡學完了一切別人所學的,卻對學校所講授的各種科學都不滿意。我在正課之外,又加讀凡能到手而又被譽為討論各種最新奇和珍貴的知識的書籍。那時雖然有些同學已被學校聘請來接替我們幾位教師的職位,但是我深知一般人對我的評論:我從未發覺有人認為我是比不上任何其他的同學的。總而言之,我認為我們的時代,在堅強頭腦的人看來,是與任何已往的時代一樣地昌明和鼎盛。因此,我便毫無拘束地決定以我自己作為評判其他一切人的標準,而且也斷定世界上並沒有如我從前所會置信的那種十足確實性的科學廣泛存在。
但是我那時依然重視著學校里的各項功課,我深知學校所講授的各種課程,如語言是了解古代著作必要的工具;小說的溫婉,可以激發心靈;歷史上可資紀念的事迹,不但可以提高思想,如果加以品味,也足以有助於是非的判斷;讀珍貴的書籍,猶如與先賢相對,甚至是一種仔細而具有條理的對話,使我們獲得作者自己思想的精華;雄辯術有其無比的氣勢和優美;詩詞韻文有其盪魂的柔和與愉悅;數學以其多種縝密的發見,不但可以滿足一般好學多問的人,也可以促進各種藝術的發展和減輕人生的勞苦;倫理的著作包含許多非常有用而引人入德的教訓和勉勵;神學指示我們上天堂的路;哲學教我們談論一事物儼若已把握了真理,並使那些學識較淺的人心生仰慕;法律、醫學以及其它科學,給凡是研究它們的人,帶來了榮譽和財富。綜括地說,一切的學問,甚至於即使充滿了迷信和錯誤的學問,都值得我們去注意研究,以致可以判定它們的真正價值,並且避免受欺騙之害。
但是我那時相信,我已費了足夠的時間去學習語言。並讀過先賢的著作,以及他們的歷史和寓言。因為和古人對話幾乎與旅行無異。明了其他各國不同的風習是一件很有益的事情,因為如此我們便可以對自己的國家作較正確的評論,並可避免以為凡與我們風習不同的皆可為笑與不合理的偏見--凡是經驗中限於本國的人,常不免有這種偏見發生。從另一方面說,我們若過於花費時間在異國旅行,便成了自己國家的陌生人;並且凡對古代的風尚過於愛好的人,則於現代的習俗往往茫然無知。除此之外,小說的描寫使我們幻想許多不可能的事情以為實有,甚至那些最忠實的歷史記載,即使它不全作曲解。或每侈飾浮詞以增加其閱讀興趣,至少也常常刪除了那些最卑微和不動人的事迹。以此,凡是誠受採錄的,並不能代表歷史的真相;因而那些以歷史記載中的例證作為行為規範的人,便更容易墮入那傳奇小說中俠士式的狂妄與幻想,而希冀實現出乎自己能力之外的圖謀。
我那時對雄辯術有很高的估價,對詩詞作品也熱愛欲狂。但我認為這兩者都出自天才,而不是由學習得來的果實。那些理性力特殊,而又能善於明晰敏巧地表達其思想的人,雖然只會講地方不列顛方言,而完全不懂演說和修辭規則,卻經常是最能說服別人,使別人相信他所提出的真理。那些富有動人的幻想而又善於綺麗和諧地把它表達出來的人,縱使不諳詞章韻律,卻不失為第一流的詩人。
我那時對數學有特殊的愛好,為了它的推理具有精確和明證的特長。但是我當時還不會確實了解數學的真正用途,而以為它僅在機械技術的發展上有其貢獻。我驚奇著:為何人類在如此堅強穩固的數學基礎上,沒有建造出更高的層樓。另一方面,我常把古代倫理學家的著作,比作專以沙泥為根基的瑰宮瓊殿:它們列舉美德之名,頌揚為大地上無可倫匹的無上珍品,然而並沒有給我們留下一個衡量德性的充足標準;而且其中所稱為美德者,往往不過是無情,或驕傲,或失望,甚至殺親的行為而已。
我那時也敬仰我們的神學,並且和別人一樣地希望能上天堂。但是,既然有人萬分確鑿地這樣告訴我,說人類不分智愚,都不容易踏上天堂的路,而導入天國的啟示真理,卻也不是我們所可了解的;因此,我便未敢以我脆弱的理性來作研究神學的嘗試。我認為非有自天而降的特殊濟助和超人的資格,研究神學而有成是屬萬不可能的事。
至於哲學,除了下面的幾句話,我不願多說什麼。根據我的觀察,雖然若干世紀以來最著名的人都在研究哲學,但是直到今日為止,沒有一個哲學上的問題不是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