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武林第一人

寶玉轉目望去,只見鐵娃仍扛著那匹馬木立在道旁,小公主卻在吃力地去拉那匹倒在路旁的馬。

寶玉道:「鐵娃,你在這裡等著。」

鐵娃道:「鐵娃自會等著,但她呢?鐵娃可看不住她。」

小公主頭也不回,冷笑道:「你放心,我要走早走了。」

寶玉回首,蔣笑民道:「請!」

轉身走入道旁林木之後,寶玉大步相隨。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十丈開外,蔣笑民仍未回首,也未說話,寶玉幾次待要開口動問,但瞧見蔣笑民凝重的腳步又只得忍住了。

秋風過林,黃葉滿地,沉重的腳步踏在落葉上,發出一陣陣「沙沙」之聲,更襯托出天地間的肅殺與蕭瑟。

蔣笑民將步子漸漸放緩,口中道:「兄台今日已是天下武林第一人,當真可賀可喜。」

寶玉笑道:「不敢。」

蔣笑民道:「在下在此相候多時,所為何來,兄台可知道?」

寶玉道:「正要請教。」

蔣笑民道:「這只是為了……」

突然間「嗆」的一聲輕響,一道劍光如驚虹、如匹練斜飛而來,直刺方寶玉面目。

這一劍出手之快、部位之刁、落點之准,若非親眼目睹之人,委實難以想像其萬一。

寶玉眼中驚見劍光,身形已倒翻而出。他身形變換之急,幾乎已和目光同樣迅快,但饒是這樣,衣袖仍不免被劃破一條裂口——他自人江湖以來,竟是首次見著如此迅急狠辣的劍法,驚怒之餘,仍不禁脫口驚道:「好劍法!」

蔣笑民身形半轉,劍勢斜舉。方才那一劍乃是自他脅下飛出,此刻他身形劍勢仍絲毫未變,只是口中冷冷道:「扭轉乾坤殺手劍,你聽過么?」

寶玉動容道:「久已聞得『海南劍派』中有此一招反手殺著,辛辣犀利,天下無雙,不想我竟在此地見著。」

蔣笑民道:「蔣某在此相候於你,便是為了要以這一劍取你性命,你知道么?」

仰天長嘆一聲,介面道:「不想這一劍竟也被你躲過。」

寶玉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驟下殺手?」

蔣笑民目光凝注寶玉,沉聲道:「普天之下,每一劍派甚至每一個練劍之人,都會有一著追魂奪命的煞手,大多是在極為特殊的情況下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在普通比武時,自不會輕易使出,是以江湖中人雖聞其名,但卻極少有人能見到……」

他冷冷笑了一笑,一字字緩緩介面道:「能見著此等殺手之人,便不能再活在世上了!」

寶玉嘆道:「在你那反手一劍之下,還能活著的人委實不多。」

蔣笑民縱聲笑道:「蔣某那反手一劍雖然不差,但普天之下辛辣狠毒勝過這一劍的煞手,更不知還有多少。」

寶玉頷首道:「不錯!」

蔣笑民笑聲突頓,厲聲道:「此刻普天之下的劍術高手,每人正都以一招絕招煞手,在前面等著你,你若能避開這些殺手,只要能避過一次,便可知道它的破法,於你來日對東海白衣人之一戰必定大有助益。」

寶玉變色道:「避不開又如何?」

蔣笑民叱道:「便如此樹!」

回身一劍划去,劍光過處,一根樹榦立分兩股。

蔣笑民厲聲道:「你若避不開這些殺手,與東海白衣人之戰定然必敗,那麼世上多了你方寶玉又有何用?」

寶玉呆了半晌,沉聲道:「這些劍術高手與我素無冤讎,想必是盼我能一戰而勝白衣人,是以不惜以絕招秘劍助我劍術成長。」

蔣笑民道:「不錯。」

寶玉道:「但他們為何又要將我置之死地?」

蔣笑民狂笑道:「方寶玉,你此刻已是天下第一名劍,殺了你的人,便可取你之位而代之,立時便可名揚天下。天下的練劍人又有誰不想名揚天下……天下的練劍人,又有誰不想取你性命?」

寶玉忍不住心頭一寒,道:「但……但……」

蔣笑民道:「這又如何?普天之下又有哪件珍貴之物是可以輕易得來的!別人以性命來博取名揚天下之機會,你以性命來博取別人不傳之秘劍,這本就天公地道。生死之事在我輩眼裡,又算得什麼?」

寶玉默然半晌,長笑道:「這賭注當真不小。」

蔣笑民大喝一聲,道:「方寶玉,我言已盡此。生死之搏,必須公平,蔣某一劍不能傷你,便該死於你手,蔣某決不逃避。」

喝聲之中,長劍又白化為飛虹,直取方寶玉。

寶玉喝道:「住手,你何苦如此?」

蔣笑民再不答話,劍光點點,著著進擊。他劍法縱非絕妙,但劍如其人,卻是無情之極!

只見他每一劍刺出,俱是必取人命的殺手,每一著殺手,俱都令人難以還手,除非對方也立時取他性命。

他每一劍刺出,竟都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而且這其中生死之間竟幾乎絕無選擇之餘地。

寶玉既不願取他性命,唯有決不還手,只是以輕靈絕妙的身法遊走在繚繞的劍光中,連連閃避。

無情公子劍法雖無情,竟也再難以沾著他衣角。

秋日漸落,秋風更緊。

落葉在秋風與劍風激蕩中漫天飛舞,斜陽、秋風、劍光、落葉……蒼穹低黯,殺氣重重。

突然蔣笑民縱聲狂笑道:「好,方寶玉,你無意殺我,你要怎樣?」

寶玉道:「你……你走吧!」

蔣笑民道:「走……我輩武人,哪有這般容易?但要死卻容易得很!」

長劍一划,鮮血飛濺!

他回手一劍,竟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寶玉大駭道:「蔣兄……蔣笑民,你……你……」

長劍在蔣笑民胸膛里顫抖,血紅的劍穗隨風飄舞,但他的身子卻如石像般屹立不倒。

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襟,死灰卻染白了他面容。

他一字字緩緩道:「生死之搏,必須公平,是死是生,別無選擇……」

突然咬一咬牙,拚命拔出了那柄長劍。

一股鮮血,劍一般射出。

他身子立即倒下,但雙目卻未曾闔起,猶自瞧著寶玉,顫聲道:「方寶玉……你亦是武人,亦……當重我,我……我有一事求你,你必須……心中……勿忘……」

語聲漸漸零亂、含糊,終於寂絕。

一陣風捲起落葉,也捲起方寶玉衣袂。

但方寶玉木立當地,卻是寸步難移,難以動彈。

片刻之前,他還當江湖朋友都對他滿懷期望、滿懷愛護,如今他卻已知道江湖中還有些人竟一心想將他置之死地。

如今他也已知道,江湖中有些事的對立竟是如此尖銳,而其中最最尖銳的便是生與死之間的差別。

他俯首凝注著蔣笑民的屍身,熱淚盈眶,喃喃道:「你這樣死了,可是值得的么?……除了死之外,你當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你對生死之事的看法,為何如此奇怪?……難道江湖中武人對生死的看法竟全都像你一樣么?你……你又有什麼事要求我?」

目光動處,突然瞥見蔣笑民袖中露出一片紙角。

蔣笑民的袖中除了張短柬外,還有封信。

那短柬是留給方寶玉的。

「拋卻生死,與君一戰,生則名成,死亦無憾,名不成則身毀,離家時本已無生還之望,求仁得仁,雖死亦歡。數十年間,彈指即過,十丈軟紅,本無依戀,唯痴情人猶自相候樓頭,但盼君將死訊一傳。」

寥寥數十字里,雖然充滿了對人世之淡漠,對生死之輕賤,但字裡行間卻仍有一種糾纏的情思縈繞紙面。

寶玉唏噓長嘆道:「蔣笑民呀蔣笑民,你既對那痴情人之相候如此關懷,卻為何又對自己生命如此無情?你雖抱必死之心而來,死亦無憾,但那在樓頭相候之痴情人又將如何打發今後之春花秋月?」

是有情?是無情?只怕連蔣笑民自身也難以分辨。

那封信是密封著的,上面寫著:「軟紅山莊星星小樓主人親拆。」

寶玉喃喃道:「這軟紅山莊在哪裡?星星小樓主人又是誰?但蔣笑民你只管放心,無論如何,我也會將信送到那裡。」

他草草掩埋起蔣笑民的屍身,自也留下了那柄三尺青鋒,在九泉與以身殉劍的蔣笑民為伴。

斜陽黯淡,秋林凄迷,在林隙微光中飛舞的落葉,像是正在向方寶玉訴說他前途仍有重重艱難。

但方寶玉還是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林外,道旁,又圍著一群江湖豪傑。鐵娃正在與他們談笑,那匹曾失前蹄的馬卻已倒斃在路旁。

那匹馬竟是被小公主擊斃的,她此刻正斜坐在馬屍上,面上有興奮的紅暈,嘴角有勝利的微笑,像是在說:「如今你可再也無法將我摔下去了吧!」

寶玉眼瞧著那匹倒斃的健馬,心頭忽然想起七年前在五色帆船艙中被小公主洗碎了的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