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回 杯酒論英雄

武林中人寧可殺頭,也不肯上當的。

莫不屈等人目送著人潮遠去,都已不覺熱淚盈眶。

金不畏與牛鐵娃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突然抱頭大哭起來,這滿腔冤枉氣當真是叫人難以忍受。

萬子良喃喃道:「幸好這梅謙還是個豪爽男兒。」

楊不怒嘶聲道:「我倒寧願他是個不講理的傢伙,我也好與他廝殺一場。這說也說不清、打也打不得的悶氣,唉!」一掌打在自己胸膛上,突然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他那火傷初徹,連日來積鬱在胸,這性如烈火的漢子哪裡還忍受得住,吐出來的鮮血竟已是烏紫顏色!

眾人大驚之下,立即將他扶回房去,忙亂之中,突聽腳步聲響,一個人推門而人,卻不是寶玉是誰?

一夜之間,他紅潤的面色已變得蒼白而憔悴,但他懷中橫抱著的鐵溫侯蒼白憔悴的面容卻已紅潤起來。

眾人本想要對他埋怨幾句,但見了他如此神情,如此模樣,那埋怨的話怎麼還能說得出口?

李英虹一步趕上前去,顫聲道:「寶……寶兒,你……」

寶玉憔悴的面容上,滿帶著疲憊而欣慰的笑容,道:「幸不辱命。」

這「幸不辱命」四個宇,他說得這麼平淡、這麼輕鬆,所有的辛酸,所有的艱苦,都被他隱藏在這四個字中。

但又有誰不知道這四個字中包含的辛酸與血淚?

眾人想到他為了此刻能說出這四個字來所花費的代價,心中更是熱血如涌,目中更是熱淚如珠。

到最後還是萬子良展顏強笑道:「好了,好了,寶兒已回來了,各位還難受什麼?」

他心裡卻不禁暗嘆:「只可惜回來遲了一步!」

李英虹含淚接過鐵溫侯,寶玉道:「鐵大叔此刻已睡著了,等他醒來,傷勢便已痊徹了七分……」

突然回首道:「那天刀梅謙……」

公孫不智不許別人答話,搶先笑道:「他此刻雖已走了,但你只管放心,我等已安排好將時間改為今日正午,梅謙也已答應了。」

寶玉欣然笑道:「好!」

哪知他這一個字方自出口,身子突然軟軟地倒了下去。

眾人齊地大駭,搶過去將他扶上椅子,只見他面容蒼白得全無一絲血色,伸手一握,四肢竟是冰冰冷冷。

莫不屈嘶聲道:「寶兒,寶兒,你怎的了?」

寶玉睜開眼來,微微一笑,似乎想說什麼,但話未說出,人又暈厥過去。他竟已心力交瘁,竟已無力再起。

眾人身子一震,有如巨雷轟頂,亦是搖搖欲倒。

公孫不智面色鐵青,伸手搭住了寶玉的腕脈,只見他面色越來越青得可怕,手指竟也顫抖起來。

二十餘年來,莫不屈等人從未見過鎮定冷靜的公孫不智有如此失常之態,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

他們本都想問問寶玉的情況如何,但見了公孫不智如此神態,這句話竟無一人敢問出口來。

只見公孫不智抱起寶玉,一言不發,緩緩轉身而出,眾人不由自主一齊隨他走出去。

公孫不智將寶玉放到另一間屋中床上,輕輕地為他蓋起棉被,彷彿生怕這柔軟的棉被會壓壞寶玉的身子。

然後,他又將眾人一齊推出門外,帶起了房門。

金不畏再也忍不住問道:「寶兒……寶兒還……還好么?」

公孫不智轉過頭,不讓別人瞧見他面色,輕聲道:「還好。」

金不畏一把抓住他肩頭,嘶聲道:「說真話!」

公孫不智身子突然抖了起來,抬起頭,目光凝注著金不畏,良久良久,方自一字字緩緩道:「你要聽真話么?好!我告訴你,寶兒連遭大變,雖仍未喪失鬥志,卻難免積鬱在心,再加以昨夜精力用竭,晨受風寒,此刻……此刻已是內外交侵,縱是鐵打的身子,也……也受不住了。」

眾人身子一震,情不自禁俱都往後退了幾步。

金不畏道:「如……如此說來,那……那正午之戰……」

公孫不智沉聲道:「寶兒氣脈已弱如遊絲,縱是讓他安心靜養,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復原,誰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戰,以他的性子,必將奮不顧身,奮身而起,那時他熱血反激,虛火上涌,氣脈一斷,便是神仙也無救了!」

他目光有如刀子般在眾人面上一一掠過,緩緩接道:「誰若在他面前提起正午之戰,便無異要他的命!」

眾人不由自主又後退了幾步,那慘白的面色,在日色下看來,正有如一群刑期已決的死囚似的。

莫不屈張開雙臂,撲地跪了下去,仰天流淚道:「蒼天呀蒼天!你難道忍心讓這孩子從此抬不起頭來?你難道忍心要將這孩子從此毀了不成?」

金不畏突然拾起一塊碗大的石頭,盡平生之力,向天上筆直擲了出去,嘶聲大呼道:「這天下哪裡還有什麼公理?老天爺根本就瞎了眼睛!」

萬子良黯然垂首,終於緩緩道:「此時此刻,還有一條路走。」

公孫不智道:「晚輩方寸已亂,但聞萬大俠高見。」

萬子良道:「唯有請李英虹將鐵溫侯帶至梅謙處,向天下武林豪傑敘出此中原委,以他兩人聲名,再加上有鐵溫侯傷勢為證,必可令人相信。」這確是眾人在無奈何中惟一可行得通的路。

眾人立刻附和,莫不屈精神一振,翻身掠起,向屋內奔掠而出,口中不住沉聲呼喝著道:「李英虹……李大俠……李老前輩……」

但屋中竟一無應聲,兩間房子里只有兩個傷重昏睡之人——楊不怒與方寶玉,卻哪裡有李英虹與鐵溫侯的人影?再看,雪白的牆壁上已多了七個潦草的字跡。

「寶兒,我對不起你!」

字跡鮮紅,竟是以血寫出來的。

李英虹與鐵溫侯竟走了,這兩人被困、傷重、求救……所有的一切,竟都是陷害寶玉的毒計。

莫不屈、萬子良、公孫不智……所有的人,幾乎再也難以相信這是真的,但這卻偏偏是鐵一般的事實。

萬子良那千錘百鍊、鍛煉成鋼的身子,竟也已站不穩了,虛軟地倒坐在椅上,顫聲道:「想不到……想不到……李英虹與鐵溫侯竟是這樣的人!萬某一生闖蕩江湖,不想此次竟看走眼了。」

金不畏破口大罵,莫不屈失魂落魄,石不為牙關緊咬,魏不貪連連擦汗,西門不弱欲哭無淚。

金祖林身心俱已冰涼,喃喃道:「天理何存?良心何在?」突然轉奔出,他只覺自己若再不痛醉一場,那真是一時一刻也活不下去了。

莫不屈流淚道:「上次那歐陽珠與這次的李英虹,都與寶兒關係非淺,他們卻為什麼要如此陷害寶兒?這為的是什麼?」

公孫不智緩緩道:「只因此刻暗中已有個我等看不見、聽不出、捉摸不透的惡魔要陷害寶兒,只因這惡魔知道唯有歐陽珠與李英虹這樣的人才能使寶兒上當。」低沉的語聲中,已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懼之意。

眾人心頭一陣悚傈,但覺那看不見、聽不到的惡魔似乎已在自己身後,正獰笑著注視別人在他魔掌中受苦。

公孫不智夢囈般緩緩接道:「這惡魔不但要取寶兒性命,還要寶兒在他折磨中慢慢喪失聲名、勇氣、信心,到最後才不得不死。這惡魔用心之狠、計謀之毒、手段之辣,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

眾人想到這惡魔兩次使用的毒計非但俱是天衣無縫,令人再也無法不上他的當,而且還要人上當後永遠無法將污名洗脫。

以萬子良經驗之豐,以公孫不智機智之靈,已可稱得上是天下無雙,但兩人還是不免墮入這惡魔毒計之中,這惡魔的可怕,豈非令人難以想像?眾人心念數轉,俱已不覺汗濕重衣。

金不畏突然嘶聲大呼道:「這惡魔究竟是誰?他究竟與寶兒有何仇恨?歐陽珠與李英虹與寶兒關係那般深厚,為何也會聽他的話來陷害寶兒?蒼天呀蒼天!你可知世上有誰知道這秘密?有誰能回答我的話?」

慘厲的呼聲,激蕩在四下每一個角落裡,但呼聲消失後,四下又復變得一片死般的靜寂。

只因直到此刻為止,除了那惡魔自身之外,世上還無一人知道其中的秘密,還無一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正午。

烏雲消散,陽光滿地。

「天刀」梅謙寬大而簡樸的宅院中靜寂無人,方才那許多等著要瞧熱鬧的武林豪傑竟都已走了。

兩個青衣少年,正在打掃著庭園。

大地無風,庭園深寂,在這悶煞人的午日中,唯有廊下鳥籠中雲雀的啁啾為這深沉的庭院帶來一些生趣。

「天刀」梅謙獨坐在樹蔭下,手中雖在單調地擦著他那威震天下的鎖鐮刀,神思卻早已游於物外。

鎖鐮刀閃動著奪目的光芒,他面容卻是異常蕭索而落寞,也不知是在嘆息自己的寂寞還是在嘆息這鎖鐮刀的寂寞。

突然,一人奔來,躬身道:「門外此刻有『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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