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回 為所不敢為

但寶玉此刻心神卻是出奇地平靜,他掌中半截木劍輕描淡寫地畫了個半圓,那有如泰山壓頂而來的四面鐵牌竟被他一一隨手點中,英鐵翎方自大驚,但雙足足踝也已被木劍掃中,半空中落了下來,「噗」的跌倒在地。他到死也弄不懂方寶玉如此平易輕淡的一劍怎會有如此威力?

若非在場親眼目睹之人,誰也無法想像這變化發生之快,群豪為英鐵翎喝彩之聲方自發出,英鐵翎已跌下地來。

彩聲發出一半,便被哽住,四下突然靜寂如死。

鐵娃歡呼一聲,拋下掌中兩人,手舞足蹈起來。

金不畏揉了揉眼睛,突然仰天狂呼:「勝了!勝了,寶兒勝了。」

萬子良、莫不屈、石不為、楊不怒……這些鎮定而冷靜的武林高手,不知怎的目中竟突然湧出了淚珠。

他們只覺自己一生之中心情從未有如此這般激動,四下群豪卻是一個個呆若木雞,也不知怎生是好。

英鐵翎呆望著方寶玉,良久良久,終於長嘆道:「佩服。」

方寶玉長長吐了口氣,道:「承讓。」

兩人對答雖只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但在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里,卻不知包含著多少艱難,多少委曲,多少血淚,多少辛酸……失敗者的心中自是酸楚,成功者的……唉!這成功得來又是何等艱苦!

驕陽滿天。

滿天的驕陽都似已照耀在方寶玉一個人臉上,但寶玉目中卻是淚光瑩然。為了什麼?他自己也分不出。

黃昏後,有微雨。

窗外雨冷,窗內燈黯,但昏燈冷雨中的萬子良、莫不屈等人卻是神采飛揚,心熱如火。

金不畏大聲笑道:「好孩子,今日這一戰,你打得真是漂亮!縱是紫衣侯復生,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萬子良道:「我平日也聽過不少武林前輩膾炙人口的戰績,但能在那般艱難的環境下反敗為勝的,千百年來又有幾人?」

那金祖林笑道:「若換了我,在別人那般羞侮譏嘲之下,早巳氣得瘋了……還有鐵娃出手那一招,也端的漂亮已極!」

鐵娃嘻嘻笑道:「我跟隨大哥多年,學會的也不過只有三招而已,若連三招都學不好,那我可真是獃子了。」

萬子良正色道:「武學之道,貴精而不貴多。你學的雖只有三招,但卻無一不是妙絕人寰的招式。放眼天下武林,能擋得住你那三招的,只怕已寥寥無幾。」這話自「雲夢大俠」口中說將出來,分量自是非同小可。

鐵娃又是歡喜又是得意,喃喃道:「這話但願她也能聽到就好了。」別人雖不知鐵娃口中的「她」是誰,寶玉卻是知道的,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公孫不智道:「敗而不餒,忍辱負重,這八個字說來雖易,做來卻難如登天,寶兒你今日能做到這八個字,實非常人能及。今晨一戰之後,江湖中人對你的印象必定又將大為改觀,從此那勝而不驕四字你更該牢記在心。」

寶玉肅然道:「二叔教訓,小侄永遠不敢忘記。」

公孫不智道:「但此時此刻,只不過是黑暗中微現曙光,你若想將羞侮誤會完全洗清,還有待於你再接再厲,不斷努力,尤其明晨對『天刀』梅謙之一戰,於你今後之聲名,更有決定性之影響。」

他目光環顧,但見人人俱在凝神傾聽,便又接道:「只因江湖消息傳播最是迅速,你今日一戰,不出黃昏時便已將遠傳四方,武林中人對你這一戰之成果必定半信半疑,明日少不得都要趕到高郵湖邊一瞧究竟,是以明日觀戰之人必定更勝往昔。」

萬子良頷首道:「想來必定如此。」

公孫不智道:「是以你明日與『天刀』梅謙這一戰若勝了,那許多觀戰豪傑便都是你的證人,證明你並非不學無術的騙子;但你若敗了,那污名便再也休想洗脫,甚至今日曾親眼見到你戰勝英鐵翎之人,也要當你是僥倖勝的。」

萬子良沉聲道:「公孫二俠說得實是中肯已極,江湖中人多易混淆黑白,到時眾口鑠金,你再想洗脫,更是難上加難了。」

莫不屈皺眉道:「聞說那『天刀』梅謙乃海內鎖鐮刀第一名手,卻不知這鎖鏈刀的招式究竟與別家刀法有何不同?」

萬子良道:「我也只知這鎖鐮刀在天下一十三種外門兵刃中雖僅名列第五,但厲害並不在『風雨雙牌』之下。」

西門不弱忽然道:「小弟曾聽家師言及,鎖鐮刀乃近三十年來方自傳入中土的兵刃,源出東瀛伊勢之雲林武院,招式詭秘,自成一派,那『天刀』梅謙成名更是近七年來的事。他本是一個海客,飄流海上多年,不知自哪裡學得這鎖鐮秘法,返回中原後,便自卓然而成大家。」

莫不屈道:「卻不知這鎖鐮刀究竟是何模樣?」

寶玉緩緩道:「小侄卻也曾聽師父他老人家說過……」

莫不屈面露喜色,道:「不錯,他老人家武學之淵博天下無雙,鎖鐮刀縱是海外異兵,但他老人家想必也該知道。」

寶玉道:「那鎖鐮刀乃是根一尺四寸長的砂金鐵棒,棒頭鐵環上連著根長達兩丈的手鏈,邊上又掛著重約十斤的五芒鐵球。」

莫不屈奇道:「那刀卻在哪裡?」

寶玉微微一笑,道:「原來那棒子里內藏機簧,輕輕一按,便有柄月牙形的彎刀飛出,若是伊勢名匠穴戶打造的原刀,便有削鐵如泥之威,但直到如今,穴戶也不過只剩下了一柄而已,想來還不致落入梅謙之手。」

莫不屈、萬子良等人齊地恍然道:「原來如此。」

寶玉接道:「最厲害的是,這鎖鐮刀雖只一件,卻可當兩件兵刃使。伊勢名傢俱是左手握著刀棒,右手握著掛球的鎖鐮,左手刀法專走偏鋒,右手鏈球招法卻有些與中土北派流星錘相似,可長可遠,是以這一件兵刃卻兼具軟硬長短兵刃之長,既可遠攻,又可近取,端的厲害已極!只是這種兵刃在中土流傳不廣,『天刀』梅謙成名更晚,是以僅在十三外門兵刃中名列第五。」

這番話只聽得萬子良等武林高手俱不禁為之聳然動容,各各面面相覷,良久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萬子良喟然嘆道:「令師他老人家確是人傑。他老人家退隱已有如許多年,竟對天下武林名家所學的武功兵刃還是如此熟悉,而我輩終日混跡江湖,反而一無所知……唉!說來當真是慚愧得很!」

鐵娃揉了揉眼睛,道:「只可惜他老人家又無緣無故地拋下我們,走得不知去向了,只留下張紙條,說……說什麼『他日有緣,必再相會』,但……但什麼時候才算有緣呢?」說著說著,他眼眶已紅,眾人心頭亦不覺黯然。

公孫不智道:「無論如何,這『天刀』梅謙必是寶兒一大勁敵,明日之戰,只怕比今日還要艱苦。」

石不為突然截口道:「寶兒,睡。」

萬子良道:「不錯,今日我等已急馳數百里,為了應付明日之惡戰,寶兒你正是該早早歇息才是。」

公孫不智肅然道:「今晚無論有任何事故,寶兒你卻不可答理,只因明晨便是你成敗關頭,你必須養精蓄銳,全力以赴!」

寶兒恭聲應了,便待告退。

哪知他方自站起身來,忽然「嗖」的一聲,一道寒光挾帶銳風破窗而入,自寶玉眼前掠過,「奪」的一聲,釘入對面木柱上,入木竟有三、四寸深,竟是一隻亮銀槍頭帶著半尺多長光芒閃閃的銀練。

眾人俱都吃了一驚,再聽窗外已有慘呼叱吒之聲傳來,一個嘶啞而獰厲的話聲正狂笑著道:「鐵溫侯、李英虹,你們兩人還想跑么?」

寶玉倏然變色,失聲道:「不好,是李大叔、鐵大叔遇難,我萬萬不能坐視。」

公孫不智沉聲道:「有我等在這裡,還需你動手么?鐵娃,守著你大哥,咱們出去瞧瞧。」話聲未了,人已穿窗而出。

寶兒大呼道:「千萬要救他兩人回來!」

萬子良、金祖林、莫不屈等人是何等身手?他一句呼喝未完,九條人影已全都消失在夜色中。

夜雨凄迷,秋思般的細雨中,四條身穿白衣、白巾蒙面、看來宛如雨夜幽魂般的人影,正圍著一人惡鬥。

那人顯已力竭,身後還負著一人,只是仗著最後一股氣力,在作困獸之鬥,掌中練子槍雖已只剩下半截,猶自舞得風雨不透,他武功雖非絕佳,但那一股剽悍勇猛之氣卻端的令人感動。

那四條白衣人身法俱是奇詭無比,手中雖無兵刃,但掌法施展開來,抓、劈、點、削卻兼各家兵刃之妙。

萬子良生怕援救不及,人還未到,便已喝道:「李英虹莫怕,救兵已來了!」

這十個字憑著一口真氣說將出去,當真是中氣充足,聲震耳鼓,四條白衣人都不免吃了一驚!

莫不屈、石不為、金不畏、楊不怒已趕了過去,也不說話,便接住了那四條白衣人的招式。

萬子良與李英虹本是素識,輕輕一拍他肩頭,道:「這邊咱們為你接著,你去屋裡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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