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回 轉戰四十城

眾人方才雖有勸阻寶玉之心,卻不過只是對他的關心太過而已,若是換了自己,豈有他途選擇。

莫不屈、石不為、楊不怒、西門不弱齊聲道:「戰……」

魏不貪道:「蝕本的買賣,有時也是要做的。」

金不畏擲杯而起,大聲道:「對!戰!不戰的是孫子!」

寶兒目光轉向公孫不智,道:「不知二叔……」

公孫不智微微一笑,截口道:「我只不過是要叫你多加小心、分外留意而已,又豈是要你做畏戰退縮之人?」

金不畏拍案大呼道:「只是你勝固要勝得光明堂皇,敗也要敗得轟轟烈烈,好叫天下高明豪傑都知道,咱們還有方寶兒這麼個英雄侄子,日後若有人提起『方寶玉』三個字來,我金不畏面上也要增幾分光采。」

金祖林舉杯狂笑道:「好個方寶玉!且與我金祖林先痛飲三百杯……哈哈!若是英雄豪傑輩,會得一飲三百杯。」

酒雖未必醉人,但又有誰能不為此輩英雄之豪氣所醉?窗外驕陽滿天,正是個要叫英雄試馬、逐鹿中原的好日子。

馬行如龍,直奔洞庭湖。

洞庭湖邊,岳陽城左,「鎮湖庄」中,也有五騎飛馳而出,直奔洞庭,為首一人座下烏騅馬,手提紅纓槍,一身黑緞緊身武土裝,頭上黑帶束髮,身子像標槍般筆直地站在馬上,兩道劍眉之間神情凝重,一雙星目之中卻閃動著異樣興奮的光芒。風吹槍頭紅纓,馬鬃根根如箭,驟眼望去,當真有如溫侯復生、子龍再世一般,一種少年英發之氣逼人眉睫,令人不得不側目而視。

曉霧滿天,洞庭湖上煙水迷濛。

十餘人卓立湖邊,聽得蹄聲破霧而來,其中一人道:「蹄聲來勢這般迅快,想必這是三湘第一條好漢『寶馬神槍』呂雲來了。」

話聲方落,人馬已到了眼前,烏騅馬上少年健兒揚聲大叫:「岳陽呂雲依約前來,不知哪一位是方少俠?」

湖邊一條人影閃出,抱拳道:「方寶玉在此恭候大駕。」

呂雲翻身落馬,先向四下微一抱拳,朗聲道:「萬大俠、金大哥以及各位叔伯前輩兄弟,恕呂雲兵刃在身,不能全禮。」

萬子良、金祖林、七大弟子紛紛謙謝,呂雲目光已筆直凝注在對面這紫衫飄飄、微笑卓立的少年身上。

乳白色的曉霧中,只見他身子雖不十分高大,但從頭到腳配合得無一不恰到好處,正宛如絕代名手所塑之英雄石像一般,叫人完全不能增減一分,但他神情間卻全無石像之冷削肅殺,一雙光彩照人的眼睛裡滿含親切之笑意,正是要叫男子瞧了傾倒、女子瞧了神醉。

呂雲暗中不禁喝得聲彩,抱拳朗笑道:「在下今日能與少俠這般人物交手,當真雖敗猶榮。」

方寶玉笑道:「小弟今日唯有討教之心,並無求勝之意,但請雲夢大俠為證,你我勝負一出,立刻收手。」

呂雲道:「任憑尊命!」雙臂一振,長槍挑起,槍頭紅纓顫動,宛如千百朵紅花漫天飛舞。

方寶玉倒退半步,反腕拔劍。劍長三尺七寸,劍身灰黯無光,驟看不知是何物所制,仔細看來,卻是柄木劍。

「寶馬神槍」呂雲一瞧過,雙眉微皺,厲聲道:「方少俠莫非是瞧不起兄弟么?怎的以木劍交手?」

方寶玉肅然道:「此劍乃家師所賜,名曰『心劍』,雖無削鐵如泥之利,卻有通變萬方之妙,只要一心存在,無異百鍊精鋼。」

這番話說的又是哲理微妙,內含妙諦,呂雲雖然半解不解,但面上已無不滿之色,沉聲道:「既是如此,請!」

「請」字出口,身形展動,漫天槍花,盤旋飛舞。

「槍」稱百兵之王,本是沙場交鋒、衝鋒陷陣時名將手中利器,武林豪傑多半不敢隨意使用。

但此番呂雲竟將之作為隨身兵刃,招式上果有獨到之處,一柄八尺長槍,竟被他使得隨心所欲,運用自如。

槍尖破風,「赤赤」作響,紅纓閃動,更是攝人魂魄。

兵訣有言:「一寸長,一寸強」,此刻這八尺長槍正是發揮了他那獨有的威力,槍影籠罩出,一丈方圓內,對方休想進身。

方寶玉平劍當胸,身形遊走,呂雲「連環四十八槍」已經使出十餘招之多,他竟似早該施出進迫招式,不該如此猶疑。

石不為忽然道:「無妨,好!」

要知少林、武當兩門,招式一以雄渾凌厲著稱,一以輕靈鋒利見長,路雖不同,而殊途同歸,招式俱是以攻擊進迫、搶佔先機為主,但石不為天性冷靜,武功也講究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是以也唯有他能瞧出寶兒「後發之人」之妙。正是武道最最精奧之處。

只見方寶玉面色平和,似笑非笑,既似專心貫注,誠正心意,又似心有別屬,早已神遊物外。

呂雲戰志高昂,招式更是凌厲,槍風更是尖銳,四下濃霧,一片片被槍風撕碎,又如柳絮般支離飛舞。

方寶玉突然微微一笑,平平一劍削出。

這一劍施展得非但毫無煙火氣,也毫無斧鑿痕迹,正是妙韻天成,渾然自如,彷彿劍勢本是天成,只不過蒼天假寶兒之手使出。這劍勢天下武林數十劍派無一人使過,但七大弟子等人卻又覺得它彷彿亘古以來便已存在,只等著在這最最微妙的關鍵時使出。

這一招用在別處也許毫無用處,但用在此間,卻當真是妙在毫巔,無以復加。

呂雲連綿不絕的招式竟被這一劍截斷。

他終究不愧為萬中選一之武林高手,大驚之下,雖驚不亂,退步、沉腰、挫腕、撤身,方待改變槍路,再作進擊。

哪知方寶玉掌中木劍已輕輕搭住了槍尖,他並未用絲毫氣力,但呂雲槍勢卻似已被一道掙不脫、剪不斷、斬不開的無形枷鎖緊鎖住,饒是他連變十餘種身法,連換十餘種招式,卻再也休想將長槍施展。

方寶玉仍是面帶微笑,神情顯得那麼安詳而從容,而呂雲卻已是智窮力竭、苦不堪言。

萬子良等人早已瞧得聳然動容。突見呂雲倒退三步,撒手拋槍,仰天長嘆一聲,黯然垂首無語。

方寶玉緩緩收劍入鞘,俯身拾起長槍,雙手捧到呂雲面前。他口中並未說什麼安慰勸解之言,但面上那親切的笑容卻遠比世上任何言語都要令人感動,只因這笑容里既無絲毫驕矜之意,更沒有任何矯揉做作之態,正與他方才還未交手時的笑容一樣親切而自然。

呂雲在他這帶笑的親切目光注視下,頓覺自己之敗,既非可恥,亦不可悲,抬頭一笑,朗然道:「在下練武十餘年,自覺已練得蠻不錯的了,哪知世上有方少俠這般的武功,竟有那般精妙的招式。」

他長嘆一聲,接道:「最妙的是,此招竟是為了方才那一剎那間在下所使的招式而生。兄台若是早使片刻或是遲使片刻,在下便都能解救。在下發招的部位與時刻若有絲毫偏差,兄台那一招也無用了。」

萬子良截口道:「這就是武功中最最精奧之處,既不能有毫釐之差,亦不能有剎那之誤。」

金祖林道:「今日我金祖林總算開了眼界。只可惜此地無酒,否則我真要恭恭敬敬地敬你三杯。」

呂雲道:「各位若是不嫌簡陋,便請至敝庄小酌三杯。」

方寶玉微笑道:「改日必來騷擾,但此刻……」

呂雲道:「此刻方少俠莫非還有什麼事么?」

鐵娃突然大聲道:「我大哥要在兩個月里轉戰四十城,迎戰四十高手,哪裡還有功夫喝酒?」

嘉魚城面臨長江,城內雙魚鏢局名重江南。雙魚鏢局行經處,江南黑白兩道豪傑多少都得賣個交情。

昔年創立鏢局的老兄弟兩人,二俠魚銀甲早已仙去,大俠魚金甲三年前亦已洗手歸隱,安享余年。

但「雙魚鏢局」威信非但未衰,而且日有起色,這全因鏢局的當代主人、二俠魚銀甲之子,承祧兩房煙火的「江上飛花」魚傳甲不但武功高強,而且精明強幹,乃是江南少年名俠中之佼佼者。

清晨,無霧。

嘉魚城郊,長江岸邊,萬子良、金祖林、牛鐵娃、莫不屈等七大弟子以及一身紫衣的方寶玉,早已卓立江邊。

江濤滾滾,朝日破雲而出,滿江燦爛金光。

金祖林皺眉道:「魚傳甲架子倒不小,此刻竟還未來。」

萬子良道:「這『江上飛花』魚傳甲,非但地趟招式獨步江南,一袋飛魚刺亦是極為霸道的暗器!」

公孫不智道:「聞說此人一面施展『刀中夾拐,地趟三百六十招』一面還可施放暗器。魚金甲退隱之後,昔年長江巨霸『磕江龍』便存心要動動『雙魚鏢局』的鏢車,哪知不出二十招,便折在他這『一手三絕技』下。此人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寶兒你可得分外小心才是。」

方寶玉微微一笑,還未答話,鐵娃突然道:「來了!」

他非但目光敏銳,而且身子至少比別人高了一個頭,目力所及之處,自然要比別人遠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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