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高歌別紅塵

王半俠厲喝一聲,雙臂暴起,但瞧了周方一眼,暴起的雙臂生生停在半空,再也不敢遞去。

周方冷冷道:「看在你師父之面,饒你一命,滾吧!」

王半俠面如死灰,倒退三步,突然凌空一個翻身,穿窗而出。他做偽半世辛苦博來的聲名,從此化為流水。

王大娘望著他穿窗而去的身影,突然生笑道:「好,好,你又棄我而去了,好……好……」劈手奪過她身側少女腰間一柄匕首,往自己胸口猛地插了下去,少女們嘶聲嬌呼,眼見已將血光崩現。

哪知就在這剎那間,丁老夫人掌中懷杖已凌空飛來,擊落了王大娘手裡的匕首。王大娘嘶聲道:「誰要你救我,我不想活了!」

丁老夫人緩緩道:「王半俠三番兩次不念恩情,在危急時將你置之不顧,這口氣你忍得下么?」

王大娘怔了一怔,目光中滿是怨忿之色。

周方揮手道:「我也饒了你,去吧!」

丁老夫人道:「莫忘了將你害成這般模樣的人,不是別人,乃是你老公!」

王大娘仰天長嘯一聲,反手摑了她身旁少女們十幾個耳光,厲聲道:「走!走!」少女們粉靨已被打得紅腫,忍住眼?目,匆匆抬起軟椅,奪路下樓。樓梯口的丐幫弟子瞧見王大娘披頭散髮、凶神惡煞的模樣,竟無一人敢加攔阻。

丁老夫人長身而起,徐徐走到周方面前,襝衽拜倒,道:「賤妾多年未見前輩之面,不想前輩猶自健在人間。」

周方道:「雖生猶死,雖死亦生,只不過遊戲人間而已。昔日之我,已非今日之我了,相記不如忘去的好。」

萬大俠搶步過來,撲地而拜,恭聲道:「此番若非老前輩現身,晚輩只有眼見奸人計謀得逞,晚輩實是感激。」

周方微微一笑,截口道:「你莫感激我,你該感激他才是。」伸手一指寶兒:「若非這孩子逼我,我也不會現身。」

萬大俠垂首道:「但望老前輩此次現身之後,以無邊降魔之力,鎮懾江湖群小,莫再隱跡世外了。」

周方道:「這個……」

突聽一陣喧嚷之聲自樓下傳了上來,站在窗口邊的,忍不住探首向下瞧了過去,只見黃鶴樓下近江岸處已閃起一片刀光劍影!

本自擠在黃鶴樓前的武林豪士,此刻已自江岸邊涌了過去。人叢間議論紛紛,隱約可聽出說的是:「鐵金刀與韓一鉤,可真是死冤家活對頭,兩人一見面,還未說到三句話,便動起手來!」

「多年未見韓一鉤施展武功,不想他蟠龍缽法更是洗鍊了……嗯,鐵金刀卧虎刀法也不弱,這一戰勝負之數端的難料,只是鐵金刀卧薪嘗膽多年,又自五色帆船學會了幾招,想必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這一戰我博他勝!」

「你瞧著吧,韓一鉤又何嘗沒有壓箱底的絕活兒!」

樓上群豪,本雖都在注目著周方,但此刻情不自禁又被這一場武林中最令人矚目之大戰吸引了過去,擁在窗口,遙遙相望。惟有丁老夫人與萬大俠卻仍守候在周方身側,周方笑道:「這一戰雙方都已準備多年,想必精彩得很,你我若是不瞧上一瞧,豈非遺憾?」

寶兒一心想自金祖林口中打聽他爺爺消息,但金祖林一心卻在他愛妻身上,不住柔聲呼喚:「蘭兒,怕什麼?醒來呀!」

寶兒叫了他十幾聲:「金大叔,金大俠,金大哥!」

他什麼稱呼都叫出來了,金祖林卻連一句也未聽到。

寶兒嘆了口氣,轉目望見周方也已去到窗前觀戰,便也跟了過去,只見刀光劍影中跳動著一黑一白兩條人影。

鐵金刀仍是一身黑衣勁裝,韓一鉤卻是通體潔白如雪。鐵金刀身材魁偉高大,韓一鉤卻是瘦骨嶙峋。

寶兒暗笑忖道:「這兩人連長相看來,都似天生的對頭剋星,武功更是一陰一陽,一柔一剛,難怪兩人如此不能相容。」

兩人以快打快,身法俱是迅急無倫。

片刻之間,兩人已拆了百餘招之多。寶兒目光凝注,顯然又在留意著兩人招式之變化,嘴角不時露出笑容,顯然頗有會心。

昔日他觀人惡戰,雖然也會驚心動魄,但只覺那不過僅是流血拚命的殘酷勾當,而此刻他已能看出雙方招式間每一個精微的變化,便覺武道之中實也含蘊著極為深奧的學問,這正如不知棋道之人,觀人棋戲,必覺索然無味,但他如知棋道,自身邊也會在不知不覺間沉浸於那艱辛的布局,神奇的變化中,為出人意表之妙手撫掌稱快,為大意疏忽之漏著搖頭嘆息,因而出身,因而忘倦。

這其中差異之微妙,亦存乎一心之間。

忽聽一人大呼道:「韓一鉤!使那一鉤!」

呼聲方起,已有幾人從旁附和,轉瞬間響應之人便越來越多,但聞人叢間響起一陣怒濤般的呼喝。

「韓一鉤……使那一鉤……韓一鉤……使那一鉤……」

這些人身在局外,坐山觀虎鬥,對對方誰勝誰負都不關心,自希望韓一鉤快些使出那一鉤來,再瞧瞧鐵金刀就經學了些什麼驚人的招式來破解於他,更不管這震耳的呼聲是否會影響作戰者之心境。

但呼聲雖越來越響,韓一鉤那一鉤卻遲遲不曾使用。

包兒方自暗暗嘆息這群人的自私,忽覺一隻手掌拉住他的腕子,將他自人叢中拉了出去,別人正看得出神,也未在意。

拉他的人卻是周方,悄聲道:「喚過鐵娃,快走。」

寶兒眼睛又圓了,吃驚道:「走?」

周方道:「不錯,莫非你也想看那一鉤,不捨得走?」

寶兒微笑道:「我早知道那一鉤今日是瞧不到的。韓一鉤明知鐵金刀已自紫衣侯處學得破解那一鉤的招式,今日若再使出那一鉤來,豈非獃子……那一鉤今日確是看不到的了。」

周方頷首笑道:「好孩子,越來越聰明了。既是如此,快走,此刻也莫問我為什麼,走了再說。」

寶兒雖是滿腹狐疑,但已對周方完全信服,當下拉了鐵娃,以指封唇,要他噤聲。鐵娃嘴巴張開,瞧見他手勢,立刻將聲音咽了回去。

人群俱在窗口觀戰,樓梯口空無一人,他們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下了樓,自後門溜了出去。

寶兒心裡還在奇怪:「周老爺子不拉鐵娃,卻叫我拉,想必是知道鐵娃只聽我一個人的話,我要他不響他便不響。周老爺子若是自己去拉,鐵娃必定要問,他那大喉嚨一開口,必定就會驚動別人……周老爺子這種小地方卻計算得如此精密,顯見是決心走。但為了什麼他非走不可呢?」

三個人大步而行,一直走入武昌城鎮,鐵娃終於問了:「那邊恁地熱鬧,咱們為什麼要走,你可知道?」

寶兒道:「方才我也在奇怪,此刻我卻想通了,老爺子你想必是怕被萬大俠他們拉住不能脫身,是以便溜了?」

周方道:「你可知我為何不願被人拉住?」

寶兒道:「這……」

周方嘆道:「我只怕王半俠與王大娘去而復返,也怕金河王那廝聞訊趕來,更怕別人看出我武功已失,有此三怕,自然要走。」

寶兒大奇道:「老爺子你……你武功……」

周方道:「別人聽我那一聲大喝,必當我內力更勝往昔。今日若有那『踏雪無痕』李英虹在此,更會說是如此,只因那日天風水塘一戰中我曾以『傳音入密』之術助他一臂之力,他也已隱約猜出……其實,唉!我武功早已散去,雖經多年苦練,也不過只能將內力提聚於一時,連一聲大喝過後我都已舉手無力,如何能與別人動手?方才王半俠若非懾於我昔日之威,只怕我此刻已在黃鶴樓頭喪命了!」

寶兒聽得目定口呆,心裡卻有說不出的難受,過了半晌,方自黯然道:「如此說來,是寶兒害了你老人家。寶兒若不逼你老人家自露身份,江湖中誰也不會猜到今日的武林騙徒便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

哪知周方卻自仰天大笑,道:「十多年來,我今日方做了件大快人心之事,多年之積鬱至今方得一暢,你為我難受什麼?」

寶兒歉然道:「但……但從今以後,你老人家卻又要時時刻刻來提防仇家之追蹤,豈非都是寶兒害的?」

周方仰天大笑道:「我若真要藏身,又有誰能找得到我?」

寶兒見他這般豪氣,也不覺開心起來,道:「無論你老人家去哪裡,鐵娃與寶兒都在一旁陪著,為你老人家消愁解悶。你老人家若是閑著,便可將冠絕古今的劍道傳授給寶兒,寶兒七年後便可將那白衣人打回大海去!」

周方微笑道:「小鬼,你怎麼知我定會傳你劍道?」

寶兒眨了眨眼睛,緩緩道:「我見了紫衣侯爺留給我的密柬,本覺奇怪,且因那密柬上根本一個字也沒有,只畫了無數個圈圈,就算是神仙,也猜不出這些圈圈是什麼呀,又叫我如何去找?」

周方道:「難道你此刻已猜出了不成?」

寶兒微微笑道:「如口今我已知道,那密柬不過只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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