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回 黃鶴樓大會

李名生持酒在窗邊閑眺江上,緩緩道:「漢陽天威鏢局總鏢頭常懷威終於到了……『三箭定花山』神箭手潘濟城也到了……好。『四日溫侯、長醉小將軍』金祖林金大少爺也來了。」

寶兒自然忍不住要走過去,走到窗前,隨著他語聲一一觀望,只見那常懷威乃是條鐵塔般大漢,滿面鬍鬚已灰白,但仍是神情威猛,不輸少年。

寶兒暗笑道:「鐵娃老了時,想必也是這般模樣。」又瞧見那潘濟城乃是個面色慘白的錦衣少年,獨立船頭,似在遠眺江上風物,其實一雙眼睛卻只是在搜尋遠遠近近的船隻上可有美女,目光惺忪,又似是終年沒有睡醒,寶兒又不禁暗笑忖道:「瞧這位神箭手的眼,似乎連人站在面前都瞧不見,真不知他定了花山的三箭是怎樣射出去的?」

那「四日溫侯、長醉小將軍」金祖林模樣最為奇特,衣著最為華麗,氣派也比別人都大些。

只見他也是乘著艘華麗的大船,也是坐在船頭,身穿一件五花錦袍,鈕扣俱是黃金所制,在月色下閃閃發光。

兩個錦衣少女站在他身後,一個手裡拿的是柄一丈多長精光閃亮的方天畫戟,另一個手裡卻捧著壇陳年老酒。

金祖林年紀也不甚大,鼻子卻不小,大大的鼻子下配著個櫻桃般的小嘴,小嘴裡不停地喝酒,喝了一杯,接著又是一杯,眼睛越喝越睜不開,突然自懷中取出個黃金盒子,自盒子里取出個奇奇怪怪的東西,戴在臉上,驟眼望去,彷彿是個眼罩,將眼睛都罩住了。

寶兒吃了一驚:「這算什麼?」仔細一瞧,才知道這彷彿眼罩的東西乃是兩塊墨晶,嵌在金環里,兩邊用金線套住耳朵,於是再強的陽光,也不致耀得他眼睛發花。寶兒不禁笑道:「難怪他被喚作『四日溫侯』……」瞧了半晌,又道:「這位金大少雖不英俊,但模樣倒可愛得很。」

李名生笑道:「此人也是武林中有名之世家子弟,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江湖中歌謠『金屋頂,銀飯碗,大旱十年後,金家仍吃肉。』便是說的此人。只是好酒如命,他那萬貫家財已被他弄得差不多了。」

周方亦自笑道:「但此人酒醉之後與人交戰,確有萬夫不當之勇,別人武功縱然勝他十倍,但他拼起命來,任何人都未見能戰得勝他。江湖中有名的硬手蔡羅一生少見敵手,與他對敵時,卻也未佔得便宜。而且此人為人甚是義氣,你日後走動江湖時,倒可與他交上一交。」

寶兒笑道:「要交的……」

只見那少女又在倒酒,金祖林嘻嘻一笑,伸手握住她的玉腕。那少女想必也對這金大少甚是傾心,雖在垂首含羞,身子卻依偎了過去。

突聽船艙中一聲嬌叱:「幹什麼?你要死么?」少女立刻嚇得倒退三步,金祖林亦是面色如土,連手掌都顫抖了起來,掌中酒杯「當」的落在船板上。一個紫衣紫裙、滿頭珠翠的美婦人,自船艙中急步而出,一把拉起金祖林的耳朵,連拖帶拉,將他拉入船艙里去了。

寶兒失笑道:「原來此人還畏妻如虎。」

周方捋須大笑道:「畏妻之人,必定發財,又有何不好?」

此後又有許許多多知名或不知名的豪傑乘船直駛黃鶴樓,周方終於忍不住了,笑道:「你我此時上去,氣派已算不小,不必再等了吧!」

李名生哈哈大笑,道:「好,掉轉船頭,上黃鶴樓去。」

黃鶴樓樓雖寬廣,但也容不下這成千成百的武林豪傑,連樓外都擠滿了人,一團團,一層層,擠得密不透風。

周方、李名生上得岸來,卻已上不了樓。

鐵娃伸伸胳臂,道:「我來帶路,咱們硬擠進去!」伸開兩隻大手,就往人叢中闖了進去。

寶兒道:「你當這些人全是鄉下看社戲的,被你一擠就倒的么?」話未說完,鐵娃果然已被人家推了出來,苦著臉,皺著眉頭,顯然連骨頭都被人擠疼了,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周方目光一轉,突然大聲嘆道:「李兄,你身中之奇毒,雖然唯有萬大俠可解,但此樓既被圍住,你切切不可往裡擠了,要知你所受毒性蔓延最快,若是不留意沾到別人身子,豈非害人么?」

李名生眼珠子也轉了轉,亦自大聲道:「小弟總要試試能不能擠進去,只要小心些莫沾著別人身子就是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往前走,還未到人叢中,前面人群已四散開來,人人俱是面帶驚惶,輕聲道:「小心些!此人身上有毒,沾不得的。」一個傳一個,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轉眼就讓開一條道路。

李名生大搖大擺走在前面,周方、寶兒、鐵娃大搖大擺跟在他身後,四個人不費吹灰之力,便進了黃鶴樓。樓梯口本有兩條大漢在把守,此刻橫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沉聲道:「有貴賓帖的才能上樓。」

周方笑道:「在下自然有的,李兄,拿出來讓人瞧瞧。」忽又緊緊皺起眉頭,嘆道:「只是……那貴賓帖上只怕也沾了毒……」

李名生道:「瞧瞧只怕還無妨……」伸手入懷,似乎真要掏帖子。兩條大漢對望一眼,齊地脫口道:「不必瞧了,四位請上去吧!」急急讓開了路,走得遠遠的。

四人走上樓梯,寶兒一直忍住笑,這時終於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李名生回首笑道:「周兄果然妙計。」

周方道:「噓,輕聲些,被人聽見了,豈非要氣破肚子。」拉著寶兒的手,大步走上樓頭。

樓外人頭雖然擁擠,但樓上大廳人卻不多,約摸有數十人圍坐在大廳四側。周方悄悄自後面繞過去,在角落中尋地坐下。

只見那丁老夫人居中坐在一排幾張方桌後,丁氏兄弟仍是垂手肅立在一旁,那常懷威、潘濟城、金祖林居然也都上了樓。金祖林似乎因為沒有酒喝,顯得有些垂頭喪氣,那紫衣美婦卻是滿面笑容,顯得開心得很,亦因她發現這黃鶴樓上委實沒有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了。

寶兒眼睛一直在轉來轉去,只希望能發覺幾張熟悉的面孔,怎奈他前面坐的偏偏是個頭戴高冠的漢子,始終擋著他的目光。寶兒恨得牙痒痒的,真恨不得一把摘下他的帽子,踩兩腳出氣。

但鐵娃只要稍為一伸脖子,便可將大廳中四面情況一覽無遺,只是他對武林豪傑實是太過生疏,簡直可說一個也不認得。

只見堂上群豪大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鐵金刀今日一戰,只怕還是要敗。」

「這倒未必,他自從走了五色帆船一趟,武功據說已大有進境,此番只怕終於能出一口沉積在胸中多年的悶氣了。」

「賭,小弟以五百兩銀子,賭他必敗。」

「五百兩?好,一言為定。」

還有人說話聲音更是低沉。

「萬大俠怎的還未來?莫非……莫非在途中遇著事?」

「以萬大俠的威望武功人緣,莫說萬萬不會在途中遇著事故,便是真的遇著了,也必能立時解決的。」

「那麼……他為何此刻還不來?」

「天知道……」

也有人說話聲音較響:「據聞今日堂上說不定會突然發生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故,兄台可知道究竟是些什麼事?」

「小弟若能猜到,這些事便不能稱為令人想不到的了。」

「小弟隱約猜到一些,據說這些事卻與……」

「咳,咳,有些話你答應永遠不說的,莫要忘記了。」

還有人暗中猜測:

「萬大俠母子已有多年未曾團聚了,不知為了什麼?」

「萬老夫人今日不知是否會在此現身?」

「少林、武當兩大門派,還未見派出門下弟子前來,顯然是不想管這場閑事,但點蒼……」

「噤聲,你瞧,武當派來人了。」

「那邊是少林……是俗家弟子。」

一片紛紛議論之聲,有如夏日群蠅飛舞,嗡嗡不絕。

突然間,一陣沉重的腳步之聲自樓梯下傳了上來,那腳步之聲左足輕,右足重,而且輕重相差不少。

寶兒輕輕道:「上來的這人一定負傷了。」

鐵娃奇道:「大哥還未瞧見,怎會……」

話猶未了,已有一條大漢在樓梯口出現。

只見此人穿著一身極為樸實的長袍,國字臉,四方口,濃眉大眼,面色微黃,全身顯得特別,只是此刻看來神情有些焦慮不安,但群豪瞧見此人,十人中卻有九人肅然長身而起,又有幾人急步而出,扶住他,惶聲問道:「萬大俠可是受傷了?」

長衫大漢微微一笑,道:「還好。」

笑容一起,這平凡而樸實的大漢,平凡而刻板的面容,立刻變得說不出的生動而富有魅力,甚至連他身上那件洗得已經有些發白的藍布長衫,在這笑容的輝映下,也變得極富光彩。

寶兒看見如此平凡的一條漢子便是江湖中傳誦已久之「萬大俠」,本覺有些失望,但瞧見這笑容,失望立刻變作高興,暗道:「那萬老夫人笑得那般可怕,不想她少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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