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江湖起風波

周方目光凝注碧空中一片白雲,沉聲截口道:「這其中又有個原因……這原因又是個秘密……」

寶兒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周方奇道:「你為何不再問了?難道你不想知道?」

寶兒道:「既是別人的秘密,我心裡雖想知道,也不能問了。」

周方微微一笑,道:「好孩子!」轉目望去,牛鐵娃正睜著大眼睛瞧得出神,再隨著鐵娃的目光望去,便瞧見一場驚心動魄、別開生面之惡鬥。鐵娃平日雖然對任何事都不會專心一志,但此刻目光瞬也不瞬,竟已瞧得痴了。鐵娃平日神情雖然像個孩子,但此刻滿面肅然,竟有了幾分大儒觀書、老僧入定般的莊重之態,顯見這天真的大孩子也對功夫一道有了種不能解釋的領會與喜愛。

原來就在這幾句話功夫里,王大娘與王半狂終於已動上了手,但見兩條人影一靜一動。靜的那條人影,有如山停岳峙,又有如急流中之砥柱一般,無論遇到任何攻擊、任何變化,他卻決不會動上一動。動的那條人影,卻有如紫燕輕蝶,落葉飛花,而其輕巧處又勝輕蝶,其迫急處更勝紫燕,其變化之微妙繁複,更如風中飛花,往返回飛,絕無任何一人能捉摸出它飛舞迴旋的道路——最怪的是,靜的人影竟是王半俠,動的人影卻是雙足已成殘廢的王大娘。

她雙手各拄一根黑黝黝的短杖為足,飛旋閃動。右杖落地時,左杖便有如毒蛇出穴,突擊而出;左杖落地時,右杖便有如雷霆閃擊,挾風而去。左杖攻擊以輕靈閃變為主,右杖卻走的是剛猛威勇一路,以補左杖輕靈之不足。剛柔互濟,輕重相輔,便另組成一種奇詭已極也厲害已極的武功招式,與江湖中任何一門武功俱都不大相同。

要知無論任何一種武功,其身形之變化,絕對是以腰、腿、膝、趾之力為主,俯身必彎腰,蛇行必曲膝……無論是誰,也逃不過這一點範圍,而王大娘的腿已殘,她身形之變化,都完全要靠掌、指、腕、肘、肩上之力,而腕、肘間之運用自比腿、膝間靈變得多。

王大娘雙腿雖斷,但她所需防守之面積自也減少,防守面積既小,自也必定省力得多。

譬如別人施出一招「鳳凰束翼」時,必當還要留意著自己下三路之安全,甚至施出一招「玄鳥劃沙」以為輔助,而王大娘施展這一招「鳳凰束翼」時,便可將她全身一齊護住,是以她雙腿雖斷,但其中有弊亦有利,這利弊之間的關係一時間也難解說清楚。

當然,要練成這樣的武功,必經一段非他人所能了解之困苦,是以別人縱然羨慕王大娘武功之神奇,也決不會有人故意弄斷了雙腿去學它,是以王大娘的武功自是另成一路,與眾不同。

王半狂來應付此等奇詭之武功,自比平日與人動手時要吃力得多,但他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正是最好之對策。

但他身形雖靜止不動,招式發出,卻仍帶著一種逼人之狂氣,有些別人不敢使出之招式,他卻在揮手間使出。

是以王大娘攻勢雖然這般凌厲,王半狂也絲毫未曾示弱。若是換了別人,在此番情況下,必定採取守勢,暫避對方之鋒芒,但王半狂身形雖是以靜制動,招式卻仍是以攻對攻。

只見王大娘右手鐵棍挾帶風聲,一招「雷鞭擊鹿」當頭擊下,王半狂竟不閃避,反而奮起雙臂,以「赤手搏龍」迎了上去。

王大娘右手棍忽然斜斜挑起「閃電穿雲」,疾點王半狂脅下「藏血」附近九處大穴。

王牛狂雙手空空,萬無硬接這一招之理,哪知他竟然捏掌成拳,反臂擊出一招「直上九霄」,直迎那穿雲而來之閃電,王大娘下手縱能傷得了他,也勢必要被他此拳狂野的招式震得飛起。

兩人招來招去,正是鋒芒相對,震懾人心。

丐幫弟子環立四周,一個個自是瞧得驚心動魄,面色凝重無比,那些少女雖然作出一副漫不經心、胸有成竹的模樣,猶在一邊指點談笑,但笑容間已大是勉強,對這一場比斗,雙方顯然俱都沒有信心。

那邊的牛鐵娃口中喃喃道:「兀那娘,真不知人家這武功是怎麼練成的,我若能練成這武功,死了也甘心。」

周方微微笑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他這話像是在對鐵娃說的,但目光卻在瞧著寶兒。寶兒自己也在凝望著這一場驚心之比斗,一雙大眼睛裡閃動著明亮光彩。周方道:「寶兒,你可是已瞧出這兩人武功中玄妙之處?」

寶兒略一沉吟,緩緩道:「王大叔身形雖靜,但招式間卻是狂氣逼人,這一種由生俱來的氣勢是誰也學不來的;王大娘身法雖巧妙悅目,招式雖然狂風暴雨,但卻仍帶著些柔弱之意……」

周方微笑頷首,截口道:「不錯,王半狂武功得自先天,王大娘武功卻大半由於後天苦練而成……還有呢?」

寶兒眨了眨眼睛,道:「王大娘左手招式輕靈,右手招式剛猛,看來她本是以右手招式為主,但……聽她雙杖落地時之聲音,左重右輕,顯然乃是只因她左手杖要比右手杖重得多……」

他似是在思索著措詞,語音微頓,方自接道:「她以重杖來使輕靈之招式,反以輕杖來大殺大斫,這顯然是在用招式來混淆對方之耳目,其實她攻勢之主力必定在左手這根鐵杖上,右手杖反而不過是陪襯而已,只可惜……唉!只可惜這一點王大叔竟似未看出來。」

周方面上不禁露出驚詫之色,肅然道:「不想你小小年紀,又不會武功,卻能看出王半狂未能看出之處,雖是旁觀者清,卻也難能可貴了。」

寶兒道:「這還不是從老爺子你那裡學來的?」

周方微笑道:「如今你總該已知道,同一件事,你用心去瞧與不用心去瞧,其中相差委實太大了。」

寶兒道:「是。」

周方道:「好,咱們走吧!」

寶兒怔了一怔,道:「但……但他們勝負還未分出……」

周方肅然截口道:「你我縱然瞧到他們勝負分出,又當如何?憑你我之力,又斷然無法相助於他們。」

寶兒道:「但——」

周方道:「紫衣侯未死之前,有如定海之針,他雖不人世,卻已將江湖風濤一齊鎮壓住了,也不知有多少人,只因畏懼於他,是以不敢妄動。如今武功中泰山北斗已失,這些人靜極思動,自然乘機而出,而且那白衣人七年後還當重來,這陰影早已籠罩了整個武林,使得人人心中惶惶不能自安,在這七年之中,江湖中必然是個極為混亂之局面,你我若是也投身在此混亂之中,於事絲毫無補,只不過白白犧牲了自己而已,是以我要你在這一路之上多用眼,少動手。」

這時王大娘與王半狂戰況猶自十分激烈,但周方長篙一點,已將方舟盪出,乘著帆滿風,離開了十餘丈遠近。原來這無所不知之奇異老人,對水上生涯之熟悉,竟不在牛鐵娃兄妹之下。

方寶兒反覆思索著周方的言語,只覺他說的道理實是無懈可擊,於是長嘆一聲,不再說話。

牛鐵娃口中嘟嘟嚷嚷,也是極不情願離開這裡,但他見了寶兒已然從命,自己哪敢言語,只是不住扭轉脖子,回首去瞧。

但兩下相隔更遠,漸漸瞧不清晰。突見一蓬彩煙自他們惡鬥之地涌了開來,漸擴漸濃,將整個一片平地完全籠罩。

漸漸,方寶兒與牛鐵娃除了那蓬彩煙,什麼也看不到了。方寶兒早覺滿心沉重,垂下了頭,什麼話也不願說。

牛鐵娃口中猶在喃喃道:「咱們縱然不能出手,但瞧完了那場熱鬧,再走也不遲呀!大哥,你說是么?」

周方冷冷道:「瞧完熱鬧,就走不成了。」

牛鐵娃道:「為什麼?」

周方道:「你只當他們未瞧見咱們么?只是他們自顧不暇時無力分心來羈留你我,我便要你們乘機去瞧瞧,也不過是要你們多增加些閱歷而已,至於此事結果如何,王大娘一現身時我便已知道了。」

寶兒奇道:「老爺子你怎會知道?難道真能未卜先知?此事結果究竟如何?我實在想聽聽。」

周方道:「王半狂必然落敗,王大娘必成丐幫的幫主!」

寶兒駭然道:「真的?為什麼?」

周方道:「你可猜得出王大娘究竟是誰?」

寶兒又自一怔,沉吟許久,搖頭不答,牛鐵娃卻忍不住大聲道:「是誰?王大娘自然就是王大娘了。」

周方也不睬他,只是一字字緩緩道:「這王大娘便是王半俠的結髮夫妻,昔日人稱『狐女』吳蘇。」

寶兒身子一震,大駭道:「她……是他的妻子?」

周方道:「不錯,昔日『狐女』吳蘇,本是武林中有名之蕩女,王半俠即是江湖後起一代高手之佼佼者。他兩人忽然成親,曾在武林中造成一場不少的轟動。那時的江湖前輩,多半曾為王半俠惋惜,只是我早已看出,王半俠此人藉著腹語之術,故意裝成兩種性格,來欺騙世人耳目,名雖是個亦狂亦俠的奇人,其實卻是個欺世盜名、大奸大惡之徒。」

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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