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武道法自然

寶兒只見兩艘無篷大水船溯江而上,船上百餘條漢子竟然全身都是蓬頭鶉衣的乞丐。

寶兒昔日在那山谷中瞧見三個乞丐貪得非分之財,又被木郎君駭得狼狽而逃,本覺得丐幫中全是貪財怕死之徒,但後來見著那見義勇為之馬車夫,才知道無論任何一幫之中,俱都難免良莠不齊,此刻見到這百餘乞丐去得如此匆忙,不禁喃喃自語道:「莫非丐幫也出了什麼變故?」

只聽身後一人介面道:「不錯,丐幫中必有變故發生。你可是想去瞧瞧么?」口音蒼老,正是周方。

寶兒雖不通武功,但自幼耳目便極是靈敏,此刻見到周方竟能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後,心下不禁吃了一驚。

但見周方仰首望天,捻須微笑道:「丐幫門徒,平日流浪四方,消息最是靈通,若有誰要尋人,去詢他們再好也沒有了。」

他這番話像是自言自語,但每個字都說人寶兒心裡,寶兒暗中又不覺吃了一驚,強笑道:「老爺子,你可也想去瞧瞧么?」

周方笑道:「我老人家浪跡天涯,什麼熱鬧都要瞧的。」

寶兒心念一動,突然福至心靈,道:「我跟著你老人家走。」

周方微微笑道:「你受得了流浪之苦?」

寶兒毫不遲疑,大聲道:「受得了。」

突聽一個聲音嘆著氣道:「受不了……受不了……」牛鐵娃愁眉苦驗,長吁短嘆,自林外緩緩走了進來。

周方笑道:「什麼事受不了?」

鐵娃苦著臉道:「我眼睛沒有一時一刻離開過那姓姜的小姑娘,但……但她卻從來也沒有瞧過我一眼。」

周方大笑道:「她赤身露體被你抱在懷裡,自然對你害臊。她越是不理你,才表示她委實對你有意。她若毫不在意,照樣與你言笑,那你才真要受不了啦!」

鐵娃瞪大了眼睛,道:「女人的心思真是這樣奇怪的么?」

周方道:「天下最奇怪的東西,便是女人的心了。」

鐵娃呆了半晌,又自嘆道:「但我方才瞅著無人,曾悄悄扯了扯她袖子,她卻還是不看我一眼,只是仰天自言自語,說什麼:『來日流水長,男兒當自強,若非英雄漢,休想配紅妝。』這幾句話我雖記著,但意思可半點也不懂。」

寶兒暗笑道:「姜風看來雖是個巾幗英雄,但究竟還有些忸忸捏捏的女兒態,明明一句話可以說出,卻偏偏要吟詩作句,只恨鐵娃這樣的莽漢卻又偏偏半點也不懂這些才子佳人之事,竟將這詩句對人說了出來。」

只聽周方笑道:「好極好極,看來這女子一顆芳心竟真的被你打動了。她念的這四句正告訴你,來日方長,要你莫要著急,只要你能做出一番英雄事業,她終究是你的,但你若不是英雄,卻是配不上她的。」

鐵娃歡呼一聲,雀躍三尺,但瞬又愁眉苦臉,道:「英雄要如何做法,老爺子,你肯教教我么?」

周方微笑道:「你若要做英雄,暫時就跟著我與你大哥走吧!」

忽然又聽得一個聲音長嘆著道:「走吧!走吧!還是走的好。」牛鐵雄也愁眉苦臉走了進來。

周方笑道:「你又是為了什麼如此苦惱?」

牛鐵雄嘆道:「我那老婆還是要我睡在地下,我一上床,便被她一腳踢下,老爺子你教我的那一手也不管用了。」

周方大笑道:「好,我再教你兩手有用的。」拉著牛鐵雄走到一旁,指手畫腳,又比了幾個招式。

牛鐵雄學得居然不慢,周方笑道:「好,好,我老人家還得教你個法子,好讓你老婆永遠服服貼貼地跟著你。」

牛鐵雄大喜道:「真有這種法子?老爺子你快說吧!」

周方道:「法不傳六耳,你且附耳過來。」

牛鐵雄果然附耳過去,聽了半晌,一張臉突然紅了,吃吃笑道:「這……這不嫌有些害臊么?」

周方道:「你兩人本是夫妻,有什麼好害臊的?快!快!去依計行事。」牛鐵雄歡呼一聲,飛也似的跑了。

寶兒與鐵娃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知周方說的是何妙計。

第二日清晨,寶兒與鐵娃俱都在暗中留意著那牛二嫂的動作,只見她端茶煮水,突然已服服貼貼地做起牛家的媳婦來了,只是垂眉斂目,似是滿面嬌羞,行止之間,也似有些慵嬌無力。

再看牛鐵雄,卻是挺胸凸腹,洋洋得意,還不時摸著下巴痴痴地笑。鐵娃忍不住悄悄問他:「周老爺子教你的是什麼法子?」

哪知牛鐵雄卻拚命搖頭道:「這法子我萬萬不能告訴你。」大笑一聲,遠遠跑了開去。

周方、寶兒與鐵娃向眾人告辭時,自又有一番挽留、叮嚀、眼淚……離別的情致,古往今來從未有什麼不同。

但他三人終於上船而去,乘的仍是鐵娃那艘「方舟」。

方舟離岸,岸上人影漸漸模糊,鐵娃突然痴痴笑了起來。寶兒道:「別人滿懷離情別緒,你笑什麼?」

鐵娃痴笑道:「她終於瞧了我一眼……等我上船後偷偷瞧了我一眼,雖然只是一眼,但已比什麼話都好得多。」

他話雖說得粗陋,但語中包涵的都是人間至真至靈之情意,寶兒莞爾道:「此等深情,不想你竟也能體會。」

周方突然道:「你倆必須記著,這一路之上,你兩人必須多用眼,少用嘴,手腳更不可隨意動了。」

寶兒笑道:「我等又非瞎子,不睡覺時,眼睛自用得最多的。」

周方道:「同樣是用眼睛去瞧,但瞧的方法卻大有不同。若是視而不見,與瞎子也無什麼兩樣。」

語聲微頓,又道:「流水你可瞧見過么?」

寶兒失笑道:「自然瞧見過的。」

周方緩緩道:「不錯,流水你瞧過不止千百次了,但我卻要問你,流水間有何哲理?有何妙趣?你可回答得出?」

寶兒怔了一怔,道:「這……」

周方笑道:「這就是了,世上有許多事正與流水一樣,你雖瞧過,卻是視而不見,自然瞧不出其中之妙。」

寶兒愧然道:「老爺子說得是。」

周方道:「此刻我便要你對流水靜靜瞧上三個時辰。你能瞧出些什麼,三個時辰後我再問你。」

寶兒道:「是。」俯首望去,但見滾滾江流奔騰不息,自船舷兩側流過,激起一連串浮白色的泡沫。

三個時辰過後,方舟已溯江而上數里。

周方道:「我再問你流水間有何奧妙,你可回答得出么?」

寶兒長長嘆了口氣,緩緩道:「我從前只當流水便是流水,沒有什麼別的,但如今才知道,這一江流水,在騷人眼中,便是一篇絕妙詩詞文章,在雅士眼中,便是一闋絕妙音樂歌曲。」

周方冷冷道:「若在武學宗師眼裡,便成了一套連綿不絕、無懈可擊的武功,此點你莫非未曾想到?」

寶兒恍然大喜道:「不錯,這流水中正是包涵著無上武學至理。你且看江流水中的波浪,驟眼看去,俱都相同,但仔細一瞧,便可發覺波浪與波浪間其實大不相同,其中變化之微妙複雜,當真是奧妙無窮。這……這正與那白衣人的劍法有些相似。他每劍刺出,都似二樣,但卻又絕不相同……」他越說越是興奮,一雙大眼睛裡頓時充滿了智慧的光芒,光芒閃閃,令人不可逼視。

周方面上也微微露出一絲欣慰之笑,捻須道:「不錯。我再問你,你一刀可能將流水斬斷?」

寶兒道:「抽刀斷水水更流,斬不斷的。」

周方笑道:「莫說一刀斬不斷,便是千萬刀也無法斬斷的,這其中的道理,你可知道是什麼?」

寶兒一怔,道:「這……這……」目光一陣閃亮,突然大喜呼道:「我知道了,這隻因流水之間實含蘊著一種生生不息之機,絕非任何力量所能斷絕。若有人武功能如流水一般,必當無敵於天下。」

周方神色更是欣慰,但口中卻肅然道:「對了,這生生不息四字,正是上天賦予人間之最大恩惠,你固然可自星辰之變化升沉、草木之盛榮枯蒼、流水之連綿、日月之運行,這些事里瞧出這生生不息的至理,但武道中最最深奧之精華中,也斷然必有生生不息之玄機存在,兩下相較,互為因果,你便也該由此知道,這自然之現象,實是天地間最博大精深之武學之大宗師。」

此等至深至奧之哲理,鐵娃自然不懂,只是瞪大眼睛呆望,但見寶兒默坐船頭,面含微笑,似已頗有會心。

突聽一陣琴音自江上傳來,清妙明悅,不可方物。周方道:「將船悄悄向琴聲傳來處盪過去。」

鐵娃應命做了。船行之間,琴音越來越是清悅,與江上清風相和,更是流痴生動,空靈有致。

寶兒不知不覺間已聽得痴了,突聽周方道:「這琴音你已聽了許久,可自其中聽出了什麼?」

語聲頓處,但見寶兒茫然搖頭,便又接道:「這琴韻之間隱隱有殺伐之聲,似是操琴之人即將有一場惡鬥,是以便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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