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兩雄不並立

海上岸邊千百人突覺喉頭似是被塞入一方巨石,壓在心頭,再也難呼吸得出。

這死一般靜寂延續了良久,那驚呼之聲方自驚天動地般爆發而出,五色帆船上的少女十有九人跌倒在地,痛哭失聲,小公主當場暈厥,方寶兒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也變得呆了。

只見白衣人石像般的身子,乘著海浪,飄向岸邊,將漫天夕陽、浩瀚金波俱都拋在身後。

驚呼之聲已消失在海天深處,群豪大多已黯然垂首……

就在令人窒息的剎那間,海浪中竟有條人影冉冉升起,滿身雖已水濕,但神情仍是充滿了尊貴與威嚴,有如古神話中的海神,為了憐憫世人之不幸,自水晶宮中悄然現身——此人赫然正是紫衣侯。

群豪這一驚一喜更是非同小可,這雙重的意外與刺激,竟使得人人都變成了獃子,既不能出聲,也無法動彈。

白衣人終於飄上海岸,紫衣侯卻飄上了船頭。白衣人面上絕無表情,目光更是冰冷,突然沉聲道:「船在哪裡?」

「紫髯龍」壽天齊怔了一怔,方自體會出這句話是向他說的,自人叢中擠出,道:「就在那裡。」

他身為海上群豪之長,自當言而有信,是以既然答應白衣人賠償船隻,便不管白衣人生死勝負,還是早將船隻備好。

白衣人順著他手指之處望去,果見有條嶄新而堅固的海船停在左面海面十餘丈處,他只瞧了一眼,便自轉身,面對著夕陽中的五色錦帆一字字緩緩道:「閣下劍法,果然當世無雙!」

紫衣侯兀自卓立船頭,神情恭肅,道:「閣下風儀,實足為天下武人效模,在下欽佩之至。」

白衣人道:「當勝則勝,當敗則敗。」

紫衣侯道:「閣下何去何從?」

白衣人道:「雲天深處!」

紫衣侯道:「在下不敢遠送。」

白衣人道:「是!」

兩人對話時,四下無一人敢出聲驚動,過了半晌,只聽白衣人緩緩又道:「今日一敗,在下畢生難忘,七年之後,吾當再來,一洗今日劍上之辱。」

語聲戛然而頓,身子閃了兩閃,幽靈般掠上了左面之海船。

群豪這才知道,今日之戰勝的竟是紫衣侯,再也忍不住歡呼起來,那歡呼之聲更是驚天動地。

人人面上都被歡喜與興奮激動成紅色,有些人一面歡呼,一面搶上了海邊的小舟向五色船涌去,有些人搶不上小舟,便不顧一切,躍入海中,才想起自己不識水性,拚命想攀上小舟,舟輕人多,一擠之下,舟上人也落入海中。

歡呼聲洋溢在海上,海上黑壓壓一片俱是人頭,人們幾已瘋狂,發出瘋狂般的歡呼!

方寶兒瞧著這動人的景象,日中早已熱淚盈眶,喃喃道:「瘋子……瘋子……武林中果然都是些瘋子……」突然大呼一聲,跳起來摟住水天姬的脖子,大呼道:「紫衣侯萬歲!」

他自己實也忍不住瘋狂起來,水天姬又驚又喜又笑,在他臉上親了幾下,嬌笑道:「可愛的小瘋子!」

瘋狂的人群雖不敢爬上甲板,但有些已攀上了舟舷,有的拍打著海水,有的卻跳上了好友的肩頭。

有些人昔日本是仇家,但此刻你勾著我的脖子,我拉著你的手,卻在齊聲狂笑,齊聲歡呼:「侯爺萬歲,紫衣侯萬歲……」激情的歡笑,早已將他們昔日的仇怨沖洗得乾乾淨淨了。

只因這歡喜乃屬天下武林同道所共有,群豪人人都能分享到一份勝利的滋味,這勝利更是空前未有的偉大!

五色帆船上的少女更是喜極欲狂。鈴兒與珠兒領頭,將船上所貯的鮮果、美酒、佳肴、珍饈俱都一籠籠提了出來,自船舷邊拋下。她們的縴手飛揚,錦衣飄動,望去實有如散花之天女一般。

鐵金刀擠在人群中赤紅著臉大呼道:「俺早說紫衣侯劍法天下無雙,怎會敗給那怪物?」

另一人道:「可笑那怪物還不服氣,七年後還要再來。」

鐵金刀狂笑道:「他七年後再來有個屁用,還不是照樣被侯爺打得夾著尾巴走路!」

群豪轟然大笑道:「老鐵說得不錯。」

胡不愁白海中爬起,瞧見這景象,心中雖也覺得甚是興奮歡愉,但卻又不免感到些許黯然、惆悵。

他轉目望去,只是紫衣侯卓立在船頭,蒼白面容上竟也全無半分勝利後應有的興奮之情,他面色之沉重,看來竟還遠在胡不愁之上,只是群豪激動之下,誰也沒有留意他面色之反常。

不知是誰放聲大呼道:「請侯爺向咱們說兩句話。」

群豪立時轟然響應:「不錯,請侯爺說兩句話……」

紫衣侯目光轉動,緩緩抬起雙手。

群豪歡呼又起,鈴兒笑嚷道:「各位安靜些好么?這麼吵法,卻叫咱們侯爺如何說話?」

她一連嚷了數次,群豪方自稍為安靜下來。

紫衣侯目光再次轉動一遍,終於緩緩道:「各位如此盛情,在下實是愧不敢當,只是……」

哪知他方自開口說了兩句話,竟突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他那瀟洒而筆挺的身軀竟也站立不穩。

鈴兒與珠兒驚呼一聲,搶過去扶起他身子,群豪亦是聳然變色,面上的歡情眨眼間就變成了驚駭。

少女們一齊圍了過來,紛紛驚喚:「侯爺怎的了?」

紫衣侯嘴角泛起一絲慘然,一字字道:「那白衣人劍法之高,確是驚人,我連換了九十七種劍法,最後方以上古大禹治水時所創、武林失傳數百年之『伏魔劍法』中一著僥倖勝了他半招,還是傷不了他,但……但……」他語聲已是十分微弱,說到這裡,更是氣喘不已,難以繼續。

鈴兒與珠兒又是焦急又是關切,輕輕為他揉背,群豪面面相覷,海風陣陣海面上又是一片死寂。

紫衣侯喘息了半晌,又自掙扎著道:「但我使出這九十七種劍法,真力已是損耗過巨,雖然勝得他半招,但卻被他劍上真力震斷了心脈,他……他實是條好漢子,明知我已……已不行了,但仍承認我勝了半招,否則……唉,只要他稍為厚顏,再出一擊,此刻只怕我已死……死在海中了!」

鐵金刀突然放聲大呼道:「常言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侯爺今日過後,必定多富多貴,福壽永昌。」

群豪哄然喝彩道:「不錯……說得好!」

紫衣侯面上卻又露出了一絲慘笑,黯然道:「各位雖然善頌善禱,但在下已自知萬難活到明晨。在下……唉,就此別過,各位請去吧!」拂袖轉身,走回船艙。鈴兒等人相隨於他已有多年,直到如今,才聽到他第一聲嘆息,垂首跟在他身後,都不禁慘然淚下。

群豪望著他身影自船頭消失,亦是黯然神傷。誰也想不到在如此巨大的勝利後,竟是如此巨大的犧牲!在如此巨大的歡樂後,竟是如此巨大的悲痛!

沒有人再說話,人人垂首喪氣,回到岸邊,但也沒有人願意離開這曾經歷無比巨大的刺激、歡樂與悲傷的海岸。

也不知是誰,先在海岸邊坐下,別的人就跟著坐了下去,黑壓壓一片,坐滿了帶著海水的沙灘。

他們也不管身上的水濕,更不管海風的刺骨,只是痴痴地坐著,痴痴地望著海面上的五色帆影。

夕陽終於落下,浩瀚的金波變為灰濛濛一片無情的海水,燦爛的五色帆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光采。

白衣人所乘的帆船雖早已消失在海天深處,不知去向,但絕無一人懷疑他七年後是否真會重來。

每個人心中,都在不約而同地暗暗忖道:「紫衣侯死了,七年後白衣人重來之時,還有誰能抵擋?」

昔日錦繡富麗的船艙,今日已布滿愁雲慘霧,少女們圍著紫衣侯,小公主跪在他足下,方寶兒、水天姬、胡不愁遠遠站在一邊,「紫髯龍」壽天齊站在艙外,不敢進來。

四下寂無人聲,唯有輕輕的啜泣。

紫衣侯雙目闔起,面容亦是十分凄慘,頻頻長嘆道:「七年之後……白衣人重來之日……唉!」

鈴兒流淚道:「侯爺請安靜休養,說不定傷勢會好轉來的,又何必為七年後的事如此憂鬱?」

紫衣侯霍然張開雙目,厲聲道:「我一身之生死又有何足惜?怎能將天下武林同道置之不顧?」

方寶兒見他垂死之際猶自念念不忘那七年後已與他毫無關係的武林劫難,而完全未將自己生死之事放在心裡,這是何等偉大的胸襟!方寶兒但覺一陣熱血衝上心頭,暗道:「這才不愧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大英雄、大豪傑!我長大若能像他,才不愧生為男子漢。」

鈴兒也垂下了頭,還是忍不住低泣著道:「現在不如他的人,再練七年武功,或者能勝過他也未可知,侯爺你又何苦……」

紫衣侯長嘆截口道:「放眼天下英豪,縱然再練七年武功,也無一人能勝得過他,何況,以他如此沉迷武道之人,再練七年武功,那進境又豈是別人所能夢想?只可惜大哥他已……唉!」嘆息一聲,住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