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飛傳神木令

胡不愁卻也未想到這孩子竟有這麼大的膽量,竟敢罵起這將人命當做兒戲的老毒物來,不禁大駭,方待搶上防護,但心念一轉,反而含笑坐到地上,生似有恃無恐,一點也不擔心。

只聽萬老夫人微微笑道:「好孩子,你竟敢罵我,難道你沒有瞧見方才那三人是怎樣死的?」

方寶兒仰首道:「死就死,有什麼了不起?」

萬老夫人嘆道:「傻孩子,你真的不怕死?每個人只有一條命呀……唉,婆婆讓你先嘗嘗不死不活的滋味,你就會知道生命的寶貴了!」

轉目望去,卻見胡不愁竟仍然含笑坐在地上,半點也不著急。

萬老夫人雖然老奸巨猾,也不禁大奇,緩緩笑道:「大頭寶寶,這可是與你同來的么?」

胡不愁笑道:「不錯!」

萬老夫人輕輕撫摸著方寶兒的頭髮,柔聲道:「這孩子此番被我帶走,你想他還會活著回來見你么?」

胡不愁笑道:「大概是不會的了。」

萬老夫人道:「既是如此,你為何一點也不著急?」

胡不愁嘻嘻笑道:「你將他帶走,自有人尋你要回,你將他殺了,自有人尋你復仇,要我著急什麼?」

萬老夫人笑道:「復仇?我老婆子早已活夠了,正想有人尋我復仇,最好能將我殺死,免得我孤零零活在世上受罪,只可惜……,數十年來,死在我手下的人雖然不少,卻沒有一個人敢向我復仇的。」

胡不愁悠然道:「別人不敢,這個人卻敢!」

萬老夫人咯咯笑道:「我若將你也一齊殺了,還有誰會知道這孩子是怎麼死的?看你頭大聰明,連這點都想不到么?」

胡不愁微微一笑,神情更是悠閑,笑道:「別人不知道,這人卻知道,你若不信,不妨試試。」

萬老夫人笑道:「聽你將這人說得如此神通,我老婆子倒想聽聽,這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

胡不愁長身而起,謹謹慎慎,自懷中取出那段枯枝,道:「就是以長劍削下這段枯枝的人,你不妨帶去瞧瞧。」

萬老夫人忍不住接過枯枝,湊近火光去瞧,瞧了幾眼,面上還是帶著笑容,但瞧到後來,笑容突然不見,面上竟現出驚懼之色,嘶聲道:「是什麼人有如此高明的劍法?莫非……莫非是五……五……」

胡不愁神色不動,緩緩道:「不錯,正是五色帆船主!」

萬老夫人踉蹌倒退兩步,突然放下方寶兒,雙手將那枯枝交回胡不愁,嘴唇啟動,似是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來,頓了頓手中拐杖,臃腫的身子斜飛而起,在夜色中閃了閃,便再也瞧不見了。

胡不愁眼見她身形去遠,立刻奔向方寶兒,但乍一舉步,便撲地倒下,原來他明知不是萬老夫人敵手,正在滿心惶急,突然想起懷中那段枯枝,又想起白衣人出劍削枝時的速度,自己師父見到這段枯枝時的神情,他本乃聰明絕頂之人,早已猜出這枯枝切口上必定顯示了極高深的劍意,一念至此,便想以此試上一試。

那萬老夫人見了這段枯枝,果然面露懼色,她還不知海外已來了個那般奇詭的白衣劍客,便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那五色帆船主身上,再加以胡不愁立刻脫口說出五色帆船主的名字,這才將她驚走。

但胡不愁萬般無奈下行險僥倖,用此一計,心裡卻毫無把握,表面看來雖鎮靜,其實早已駭得雙膝發軟,所以乍一舉步就又倒下。停了片刻,他才重又站起,一把抱起方寶兒,再也不敢停留,一口氣奔出數里,才敢停下腳步。

夜色之中,只見當地乃是一個小小的山坳,四面山石崢嶸怪異,寸草不生,望之有如無數只怪獸蹲踞在黑暗中,要擇人而噬。

胡不愁尋了個離地丈余的岩洞,設法鑽入,這才解開方寶兒的穴道。

要知「清平劍客」所習乃是正宗內家心法,點穴、解穴俱有專長,胡不愁已得其親炙,自也精於此道。方寶兒神智始終清醒,只是周身僵木,宛如身上加了無數道枷鎖一般。

此刻但覺一股渾厚的內力直衝進來,枷鎖立脫,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半晌說不出話。胡不愁又是憐惜又是心痛,柔聲道:「寶兒,你可是被嚇著了?」

方寶兒搖了搖頭,道:「我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我只是奇怪,那老妖婆手一點我就不能動了。」

胡不愁道:「這叫點穴,你若是想知道其中奧妙,又不想被人點住,就要好生學武。」

方寶兒微笑道:「你可是想乘機勸我學武么?告訴你,我寧可再被人點住一百次穴道,也不願學武。」

胡不愁怔了一怔,過了半晌,只聽方寶兒又道:「我還有件事奇怪!」

胡不愁道:「什麼事?」

方寶兒道:「那老妖婆什麼都不怕,但見了那段枯枝,卻又為何怕得要命?那五色帆船主又是什麼人?」

他方才穴道雖被制,但視聽之力卻未失。

胡不愁笑道:「我也不知道。」

方寶兒垂首想了一想,嘆道:「大家都不知道,不如睡覺吧!」

這孩子方才出生人死,經過了那麼多兇險之事,此刻竟似已全部忘記,倒下身子,立刻睡著。

胡不愁卻反側許久才能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突被一陣異聲驚醒,那聲音既似胡笳又似獸吼,一連響了三響,突然寂絕。方寶兒睡眼惺忪,奇道:「這是什麼?」

胡不愁不等他說完,便已掩住他的嘴,悄聲道:「噤聲,咱們在上面不妨偷偷瞧瞧。」

這時天色還未亮,卻已有了些朦朧曙色,兩人爬到岩洞邊,探出半邊臉,俯首下望。

只見那小小山坳之中不知何時已燃起了七堆火光,黯藍色的火焰中,並無柴木、棉布等燃料。著火處只是一面銅盆,火焰竟似自銅盆中生出。

七堆火焰,圍繞著一個盤膝坐在地上的褐衣人。方寶兒忍不住附在胡不愁耳邊耳語道:「這人在做什麼?怕冷也不用生七堆火呀!」

胡不愁道:「這不是人!」

方寶兒呆了呆,只見那人動也不動。凝目望了半晌,才發現「他」果然不是人,而是個木偶,只是塑雕得栩栩如生,鬚髮神情無一不是生動靈妙,畢肖已極,端的是鬼斧神工,也不知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

方寶兒心裡更是奇怪:「木偶難道也怕冷,要烤火?替它點火的必定是個獃子!」

藍湛湛的火光,將那木偶映得更是猙獰可怖,怪異絕倫。深夜空山,竟會突然多了這樣一具怪異的木偶,就連胡不愁心裡都不覺泛起一陣寒意,暗道:「這其中莫非又有什麼奇異之事?」

突然間山坳外傳來一聲輕哨,兩條人影疾行而人。瞧這兩人身法,顯見又是武林一流高手。

但兩人掠入山坳之後,腳步立刻放緩,躬身垂首,一步步走到木偶之前,忽然一齊拜倒。

左面一人沉聲道:「丁仲華、丁伯華,送上珍玩七十一件,共值黃金七百兩,望神君查收!」

兩人解下身後包袱,將包袱里的東西一件件放在木偶之前,果然是珠光寶氣,耀眼生花。

然後兩人伏地再拜,倒退而出。兩人俱是滿面喜色,似是送出七百兩黃金,非但不可惜,反覺十分高興似的。

方寶兒大奇忖道:「這兩人莫非是獃子么?竟對這木偶如此恭敬,又對這木偶說話,說得再響,木偶也聽不到呀。」

胡不愁卻更奇怪,只因這丁仲華、丁伯華兩人江湖中人稱「金箭銀缽——丁氏雙傑」,乃是浙江一帶極負盛名的俠盜,此刻竟然遠道趕來此間,向具木偶送上份如此重禮,胡不愁暗暗忖道:「莫非這具木偶便是『神木令主人』的標誌,而那七堆火光,便是一陣風等人所說的『靈空神火』?」

兩人暗中驚異,屏息而觀。短短一個時辰之中,山坳中竟來了十七個平日一個也難見到的武林高手。

這十七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三兩成群,有的孤身而來,但卻同是為了向木偶送禮而來,所送的也都是貴重已極的珍寶。到了木偶之前送上一份重禮,已是他們生平最最高興的得意之事。

但胡不愁博聞強記,聽得這十七人姓名,已知他們俱是將別人財物視為已有的綠林豪傑。這些人平日搶人珍寶還來不及,今日竟會心甘情願地送給這具木偶,這豈非從來未有之奇事!

一個時辰後,木偶四面已堆滿了金珠珍寶,那耀眼的珠光襯得這怪異的木偶更顯得鬼氣森森。

方寶兒實在忍不住,又附在胡不愁耳邊道:「木偶的主人不在,一具木偶,怎守得住這些珠寶?難道就不怕別人來偷來搶么?」

胡不愁苦笑耳語道:「這些事我也想不通,但……」

語聲未了,突聽山坳外隨風傳來一陣山歌之聲,歌聲響亮,似乎有數人同時在唱。

「朝居水流東,暮至水流西,朝朝暮暮去行乞,自在逍遙無憂慮,殘羹有美味,剩茶甜蜜蜜,三年乞兒身,皇帝也不易。」隨著歌聲,走入三個鶉衣百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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