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四節

春暄和穆氏互視了一眼,兩人眼底都有著濃濃的擔憂,穆氏遲疑了好一會,才對陸希道:「大娘子,今天天氣不錯,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說完後,她和春暄屏息等著陸希的聲音。

幸好陸希沒讓她們失望,只隔了一會,陸希就輕輕的「嗯」了一聲,她們大喜,連忙給陸希換上衣服,正想扶她出門,突然聽到門口一陣吵雜聲,同時還聽到有人在喊,「高少君,你等等!」

陸希聽到「高少君」這三個字,神色微動,阿兄?是阿兄和耶耶回來了嗎?

「皎皎!」書閣的門被人驀地推開,高嚴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了書閣的門口。

「阿兄——」陸希聲音隱隱帶了哭音,「耶耶——」

「高少君,你不能進去!」書閣門口的僕婦慌忙攔著高嚴,急的額頭都冒汗了,這成何體統啊!就算是夫妻,這麼不告而入都太失禮了。

高嚴哪裡管那些僕婦,他聽到陸希帶著哭音的話語,早忘了其他人了,他不耐煩的甩開那些僕婦,幾個跨步,一下子衝到了樓上,「皎皎,我和先生都回來了!」高嚴在聽到冀州來的消息後,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吃過一頓正經的飯食,一心只想早日趕回建康,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先生沒了,他一定要陪著皎皎。

陸希聽到高嚴這句話,嘴張了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一直覺得自己哭不出來,可是在看到高嚴的第一眼,她的淚水就從眼眶湧出,聽到高嚴的話,再看他明顯消瘦的臉,淚水流得更凶了,她手微顫的朝高嚴伸去。

高嚴握住了她的手,順勢將她摟在了懷裡,「皎皎,我在。」

「嗚——耶耶——阿兄——」陸希趴在高嚴大哭了起來。

陸希低低的壓抑的哭聲,讓高嚴忍不住緊緊的摟住了她,皎皎愛哭,可她這麼哭的時候,只有袁夫人去世的時候,那一次先生在袁夫人靈前吐血,皎皎事後也是對著自己這麼哭的,「皎皎,我不會離開你的,永遠不會!」

聽著陸希的哭聲,穆氏和春暄眼眶也紅了,兩人互視了一眼,先是示意僕婦們退下,然後春暄吩咐丫鬟準備熱水,兩人悄悄的下了樓,雖然穆氏平時對高嚴神出鬼沒的出現在大娘子綉樓很不滿,但是這會也只有他可以安慰大娘子了。

僕婦們嘀咕著退出了書閣,直說這也太沒規矩了,大家一出門就碰上了一人,「袁少君。」僕婦們連忙行禮。

袁敞默默的望著半開的大門,眼底難掩落寞,他在一得知阿叔去世的消息後就趕來了,但是皎皎身體不好,他也不敢多打擾,僅同皎皎見了一次面,還是在正式的會客廳,皎皎大病初癒,沒精力久坐,他不過只泛泛的安慰了幾句,就讓皎皎回去休息了。可是高嚴就能這麼肆無忌憚的衝進去,這就是皎皎不肯選擇他的理由嗎?袁敞自嘲的一笑。

書閣里,高嚴只是緊緊的抱著陸希,任她哭泣、一遍遍的告訴她,他會陪著她的,一定會永遠陪著她的。

陸希也沒有哭很久,耶耶是阿兄送回來的,她還想去看耶耶,「阿兄,耶耶他——」陸希問了一半,又突然不想問了,她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答案。

「先生沒事,身體毫髮無損。」高嚴知道陸希想問什麼,「我趕到南安的時候,施世叔已經把先生全部打點好了。」

「阿兄,你說真的?」陸希問,她在聽說南安又有地震又有泥石流的時候,甚至都懷疑,到底能不能找到父親的屍身,後來知道找到後,她又擔心父親已經不成樣子了,陸希想起父親一生好潔,結果落了這麼一個下場,她就想哭,可又哭不出來。

「我沒騙你。」高嚴頓了頓,「那些侍衛雖然沒救出先生,可也算忠心。」那場地動,毀了大半個南安縣,若不是施世叔估摸出先生會在南安縣什麼地方,又讓熟悉當地地形的人去找,謝芳和高昂也在陛下的命令下,出動了大軍,幾萬軍士日夜不休,也足足挖了兩天才把先生找到,挖出來的時候,起先都是侍衛殘缺不全的屍身,最後才是完好無損的先生。

「阿兄,陸家的那些侍衛,我已經讓人去安頓了,你留給耶耶那兩個侍衛,勞煩你幫我安頓下。」陸希道,她知道南安縣這次大半縣都毀了,只要跟在耶耶身邊的人,沒有一個生還的人。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高嚴低聲道:「他們的屍身是運不回來了,不過施世叔將他們的骨灰都帶回來了。」不管如何,他們都算忠心護主了,對忠心的屬下,高嚴一向不吝嘉獎,但屍身是不可能運回來了。

先生能運回來,那是聖上下了旨,他們的靈船每到一處皆有各地的地方官奉上備好的冰塊,一路換著冰塊,加急運回來的。已經是四月天了,一路往建康而下,越往南天氣就越炎熱,最後冰塊只能一個時辰換一次,很多時候都是地方官派人駕了船在漕河某處等候,等他們一來,就立刻換上冰塊。

陸希點點頭,「阿兄,我去看耶耶,我讓人備了熱水,你梳洗後,就去休息下。」就算高嚴不說,她也知道他這些天肯定沒睡好、吃好。

「我跟你一起去。」高嚴也起身道。

陸希搖了搖頭,「阿兄,你要是累病了,耶耶會擔心的。」見高嚴還想反駁,「你先去休息,晚上說不定還要你守靈呢。」陸希說。

「好。」高嚴想想也對,陸家總共也沒幾個人,陸大郎年紀還小,總不可能連續三天守靈吧?

陸希扶著扶手往樓下走去,這會耶耶也應該到靈堂了吧。

靈堂陸家一早就搭好了,阿劫和陸大郎已經披麻戴孝的跪在靈前,為了保持陸琉屍身不腐,高嚴把陸琉裝在一個特製的棺木中,棺木下方放了厚厚的一層冰,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冰塊,故雖路上走了大半個月,可陸琉依然容貌如生,如今靈堂中也安置了無數冰塊,袁敞一入內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此時陸琉並不在靈堂內,他被人運到內室準備沐浴,這應該是在人斷氣後,就要做的,但陸琉情況特殊。當然眾人將陸琉挖出後,已經沐浴乾淨、換上嶄新的衣衫了,這時的沐浴,只是稍微修整一下而已。

陸大郎簌簌發抖的縮在乳母懷中,阿劫則茫然的環顧著四周,小小的身體幾乎完全的被麻衣罩住。袁敞望著滿目蒼白,想起當年袁家也是如此,當時也是大母(袁夫人)和阿叔,輪流把他抱在懷裡,柔聲安慰著他,可如今當年安慰他的人都一個個走了,袁敞緩緩的走到了阿劫身邊,想要伸手將阿劫摟在懷中。

「阿劫。」輕柔的聲音響起。

阿劫扭頭,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撲到了阿姑懷中,吚吚嗚嗚的叫著:「阿姑、阿娘。」他對陸希一直是混叫的,陸希也沒去矯正他。

「表哥,謝謝你。」陸希感激的對袁敞微微一笑,目光一轉,耶耶所有在建康的學生都到了,一個個的跪在靈前大哭,陸希雙目一酸,也抱著阿劫跪了下來。陸家人丁單薄,耶耶只有大郎一子,若是沒有這些弟子,耶耶走的是何等的冷清。

袁敞見陸希面色蒼白,雙頰明顯消瘦了,眼睛有些紅,不過看著精神還不錯,也放心了,千言萬語,袁敞最後只說了一句:「皎皎,你要多注意身體。」

陸希對著他點點頭。

「阿姑,冷。」阿劫嘟噥著,小身子一直往陸希懷裡鑽,陸希讓乳母先抱著他下去加衣服,她來的時候,高嚴已經提醒過自己了,靈堂會很冷,所以特地穿厚了衣服。同時她還讓下人熬了驅寒的暖薑茶,給來訪的客人驅寒。

「阿姊。」陸言這時也從宮中回來了,同陸希一樣,一身粗麻衣,頭髮用生麻挽起了一個喪髻。

「阿嫵。」陸希也只同陸言打了一聲招呼後,就看著那片空出停靈的地方發獃,再得知耶耶死訊後,陸希對什麼都提不起興緻來,而陸言此時也沒有和阿姊聊天的興緻。

「啪嗒!」布幔外,一聲瓷碗碎裂聲響起,隨即是陸大郎任性的聲音,「不要!我不要喝這麼苦的水,我要喝蜂糖水!」

陸大郎的聲音不響,但是靈堂原本除了哭聲外,就沒其他聲音,陸大郎這麼一喊,靈堂頓時寂靜了下來。

陸琉去世,陸希、陸言和陸大郎,都是服斬衰的,照例三天內只能冷水度日,但三人年紀尚小,宮中太皇太后、崔太后和帝後,擔心陸家兩姐妹犯了擰性,硬生生照著禮儀來,再三囑咐兩人不可哀毀太過,崔太后和高後還特派了女官照顧兩姐妹,所以這會三人喝的水都是熱薑茶,但糖是不能放了。

陸希和陸言從知道父親死訊開始,兩人就不約而同的禁了一切葷腥,兩人除了偶爾吃點蔬菜外,平時幾乎都是飲清粥度日的,人也變得有些獃獃的,聽到聲音後,兩人皆愣了好一會,一言不發。可把身邊的侍女看的提心弔膽,就擔心兩位娘子從此變傻了。

「讓他乳母把他帶進來。」陸言並非反應不過來,而是再等陸希發話,見陸希遲遲不語,她就忍不住了。

陸大郎也不是故意的,他做了這些事後,就後悔了,正偎依在乳母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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