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章

第八章

這是我和學校的皮太太一起做的,她是我們的美勞老師。它是一種亞麻油氈布的浮雕版畫,你必須先在一塊亞麻油氈布上畫出一個圖案,由皮太太用一把美工刀割下來,然後你把油墨塗在油氈布上再印在紙上。我只作了一輛車,但是在紙上重複印了九次,所以它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一口氣印好幾輛車是皮太太的主意,我也很喜歡。我把它們都塗上紅顏料,好讓母親有個上上吉日。

父親說她死於突發性心臟病,誰都沒想到。

我說:「哪一種突發性心臟病?」我很驚訝。

母親才三十八歲,而突發性心臟病通常是老年人才有的疾病,母親平日不但活動量大,而且騎自行車,吃高纖維與低飽和脂肪的健康食物,例如雞肉、蔬菜和什錦果麥。

父親說他不知道她得了哪一種突發性心臟病,現在不是問這種問題的時候。

我說,說不定是動脈瘤。

突發性心臟病是有一部分心肌得不到血液的滋養而失去功能。突發性心臟病主要分成兩種,一種是栓塞,就是血塊阻擋了血管運送血液到心臟的肌肉,你可以借著服用阿司匹靈和多吃魚來預防。這也是愛斯基摩人不會得突發性心臟病的原因,因為他們吃魚,魚使他們的血液不致於凝結成血塊,不過假如他們受傷大量流血,也還是會失血而死。

另外一種是動脈瘤,就是血管破裂,血液流失了,無法到達心臟的肌肉。有些人會得動脈瘤是因為他們的血管有個地方比較脆弱,就像住在我們那條街上七十二號的哈太太,她的頸子裡面的血管有個脆弱的地方,結果她在停車場轉頭要倒車時就暴斃了。

還有一種可能性是栓塞,因為卧床太久,好比住在醫院時,使得血液更容易形成凝塊。父親說:「我很抱歉,克里斯多弗,我真的很抱歉。」

但這不是他的錯。

後來席太太過來煮晚飯給我們吃,她穿著拖鞋牛仔褲和一件T恤,上面印著「風浪板」和「科孚島」字樣,還有一艘風帆的圖案。

父親坐在椅子上,她站在他旁邊,摟著他的頭貼著她的胸口說:「好了,愛德華,我們會協助你度過這個難關。」

然後她做蕃茄醬義大利面給我們吃。

吃過飯後她陪我玩拼字遊戲,我以二百四十七分擊敗她的一百三十四分。

53我決定即使父親叫我不要管別人的閑事,我還是要調查誰殺了威靈頓。

這是因為我不是個每次都聽話的人。

而且每當有人叫你做事時,他的話通常說得不清不楚而且不合理。

例如,人們常說「安靜」,但他們不會告訴你要安靜多久,或者你看到一塊牌子寫著「不要踐踏草地」,事實上它應該說明「不要踐踏這塊牌子附近的草地」,或「不要踐踏公園內的所有草地」,因為有許多草地是被允許通行的。

何況人們老是違規。譬如,父親經常在限速三十哩的地區開車超過時速三十哩,而且他有時也會酒後開車,還常常在開他的小貨車時不系安全帶。聖經上說「不可殺人」,但是十字軍東征、兩次世界大戰,還有波斯灣戰爭,都有基督徒在殺人。

還有,我不明白父親說「不要管別人的閑事」是什麼意思,因為我不懂他說的「別人的閑事」是指哪些事。我常和別人一起做許多事,不管是學校也好,商店也好,校車上也好。何況他的工作是到別人的家裡修理他們的鍋爐和暖氣機,這些事都是別人家的事。

雪倫就知道該怎麼辦。當她告訴我不要做某件事時,她會明白告訴我不可以做什麼。我喜歡這樣。

譬如她有一次說:「你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打莎拉,克里斯多弗,即使她先打你也不行。假如她再打你,你就走開,安靜的站著,從一數到五十,然後來告訴我她做了什麼,或者告訴其它老師她做了什麼。」

又譬如,她有一次說:「假如你想玩鞦韆,但是已經有人坐在鞦韆上了,這時你絕對不可以把他們推下去,你一定要問他們能不能讓你也玩一下,然後你一定要在旁邊等到他們下來才可以玩。」

可是別人叫你不能這樣那樣時,他們卻不是這樣說的,所以我決心自己決定該做什麼或不該做什麼。

那天晚上我走到席太太家敲門,然後等她來開門。

她來開門時手上拿著一個馬克杯在喝茶,她的腳上套著一雙羊皮拖鞋,正在看電視上的益智問答節目,因為電視開著,我聽到有聲音在說:「委內瑞拉的首都是……一、馬拉加斯。二、加拉卡斯。三、波哥大。四、喬治城。」我知道正確答案是加拉卡斯。

她說:「克里斯多弗,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我說:「我沒有殺威靈頓。」

她回答說:「你來幹嘛?」

我說:「我來告訴你我沒有殺威靈頓,而且我要查出是誰殺了它。」

她手上的茶水潑出一點落在地毯上。

我說:「你知道誰殺了威靈頓嗎?」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說:「再見,克里斯多弗。」然後把門關上。

我決定開始展開調查。

我知道她在看我,在等我離開,因為我從她家前門的毛玻璃看出她還站在走廊上,所以我走過步道,離開花園。過一會兒我轉頭去看,發現她沒有站在她家的走廊上了。我先確認沒有人在看後,便翻過圍牆,從她家旁邊悄悄走進她的後花園,到她存放園藝工具的小倉庫。

倉庫的門用一把掛鎖鎖著,我進不去,所以我繞到旁邊的窗戶。運氣不錯,我從窗子望進去,看到一把和刺穿威靈頓身體的鐵叉一模一樣的鐵叉,它就躺在窗戶邊的長凳上,已經被清洗過了,因為上面沒有血跡。我還看到一些其它工具,有一把鏟子、一把鐵耙,還有一把人們用來修剪高處枝條的大鐵剪,全都和那把鐵叉一樣,有相同的綠色塑料把手,這表示鐵叉要不就是席太太的,否則就是毫不相干的東西,換言之是一個會造成誤判,或以假亂真的線索。

我懷疑會不會是席太太自己殺了威靈頓,但假如她自己殺了威靈頓,為什麼又要從她屋子裡跑出來大聲嚷嚷:「要死了,你把我的狗怎麼啦?」

我想席太太或許沒有殺威靈頓,但不管是誰殺它的,用的都是席太太的鐵叉,然而倉庫又是上鎖的,這表示兇手有席太太家倉庫的鑰匙,或者當時倉庫沒有上鎖,或者她的鐵叉當時剛好棄置在花園裡。

我聽到一陣聲響,轉頭去看,發現席太太站在草地上望著我。我說:「我來看鐵叉是否還在倉庫里。」

她說:「你再不走,我又要叫警察來了。」

於是我回家了。

回到家後,我和父親打過招呼後便上樓喂我的寵物鼠托比。我心裡很高興,因為我開始做偵探了,而且有了一點進展。

第九章

我回到家時,羅利正在家裡。羅利就是幫父親做事的那個人,他協助父親做暖氣的保養和鍋爐的維修工作。他有時也會在晚上來家裡和父親一起喝啤酒和看電視、聊天。

羅利穿著白色的粗棉布工作服,上面沾滿污跡,他的左手中指戴著一枚金戒指,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父親下班回家時也常有那個味道。

我把長條水果糖和牛奶糖放進抽屜的食品盒內,那是我的個人專用食品盒,連父親也不能隨便亂動。

父親說:「你都幹啥去了,年輕人?」

我說:「我去商店買水果糖和牛奶糖。」

他說:「你去了很久。」

我說:「我在商店外面和亞太太的狗說話,我摸它,它聞我的褲子。」又一句善意的謊言。

羅利說:「老天,你真是屬於第三類的,可不是嗎?」

我不懂第三類是什麼意思。

他說:「近來好嗎,隊長?」

我說:「我很好,謝謝。」這是禮貌性的回答。

他說:「二百五十一乘以八百六十四是多少?」

我想了一下,說:「二十一萬六千八百六十四。」這是個簡單的問題,你只要把八百六十四乘以一千,就可以得到八十六萬四千,然後你再除以四,便是二十一萬六千,也就是二百五十乘以八百六十四的結果,然後你再加上八百六十四,就等於二百五十一乘以八百六十四了,結果就是二十一萬六千八百六十四。

我說:「答案對不對?」

羅利說:「我哪知道。」說著笑了起來。

我不喜歡羅利笑我,羅利常常笑我,父親說那是友善的笑。

父親接著說:「我幫你放一個燴什錦蔬菜在烤箱里好嗎?」

我喜歡印度菜,因為它有強烈的味道,不過燴什錦蔬菜是黃色的,所以我在吃以前要先摻一點紅色食用色素。我的個人專用食品盒內就有一個小塑料瓶裝這種紅色食用色素。

我說:「好。」

羅利說:「那,看來帕基把它們補好了?」這句話是對父親說的,不是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