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 第一章

學校的傅太太說,母親死了以後就上天堂了。這是因為傅太太已經很老了,而且她又相信天堂這回事。傅太太平日都穿運動褲,她說運動褲比普通的長褲更舒服。她曾經在一次騎自行車時發生意外,所以她有一條腿略微短一點。

可是母親死了以後沒有上天堂,因為天堂並不存在。

皮太太的先生是個教會牧師,叫皮牧師,他有時會到學校來和我們談話,我問他天堂在哪裡,他說:「不在我們的宇宙里,它是另一個同時存在的地方。」

皮牧師在思考時,會用他的舌頭髮出一種好玩的聲音。他也抽煙,你可以從他的呼吸里聞到香煙的味道,我不喜歡。

我說宇宙之外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另一個同時存在的地方,除非你穿過黑洞,那也許會有,但黑洞是所謂的「奇異點」,這表示你無法看到黑洞的另一邊,因為黑洞的引力太大,連光那樣的電磁波都無法穿透。假如天堂果真位在黑洞的另一邊,死去的人就必須靠火箭發射才能到達那裡,事實上他們並沒有,否則大家就會知道了。

我認為人們相信天堂,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死這件事,因為他們還想活下去,同時他們也不喜歡別人住進他的房子,還把他的東西扔進垃圾桶。

皮牧師說:「我說天堂在宇宙的另一邊,那只是一種說話的方式,我想它真正的意思是她們和上帝在一起。」

我回答:「可是上帝在哪裡?」

皮牧師說,我們應該等改天他比較有空時再討論這個問題。

事實上,人死後大腦就停止工作了,肉體也會開始腐爛,和兔子死了以後一樣,所以我們把它們埋在花園底下,它們的分子分解成其它分子,滲進土裡,被蟲子吃進肚子里,進入植物體內。如果我們十年後將同一地點的土壤挖開,將只會看到它剩下的骨頭,一千年後,甚至連骨頭也不見了。不過這樣也不錯,因為它早已成為花朵、蘋果樹和山楂樹的一部分。

人死後有時會放進棺木里埋葬,這表示他們的遺體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和土壤結合,直到棺木腐爛為止。

但是母親的遺體是採取火葬的方式,也就是說她被放進棺木後焚燒,成為一坯骨灰和濃煙。我不知道那些骨灰最後的下場,我也無法問火葬場的人,因為我沒有參加葬禮。不過濃煙從煙囪冒出,飄上天空。有時抬頭望著天空,我會想像上面有母親的分子,或者在雲層間,緩緩的飄過非洲或南極上空,或者成為雨水落在巴西的雨林,或是混合在皚皚白雪中飄落在某個地方。

146時間是凌晨十二點零七分,那隻狗就躺在席太太家前院的草地中央,它的雙眼緊閉,看上去彷彿側著身在奔跑,就是平常狗兒做夢追逐貓咪的姿態。但那隻狗不是在跑,也不是在睡覺。它死了。一把蒔花用的鐵叉穿透那隻狗的身軀,叉尖肯定貫穿了狗的身體後又扎進土裡,因為鐵叉沒有倒下來。我認為那隻狗很可能是被那把鐵叉刺死的,因為我看不出狗身上還有其它任何傷口,我也不認為有誰會在一隻狗死了之後又拿一把蒔花用的鐵叉去扎它,不管它是為了譬如癌症或車禍什麼原因而死的。不過這點我無法肯定。

我走進席太太的前院大門後反手把門帶上。我走進她家的草地,在那隻狗的身邊跪下。我把手放在它的口鼻上,還溫溫的。

那隻狗叫威靈頓,是席太太的狗,席太太是我們家的朋友,她就住在我家左側斜對面的隔壁。

威靈頓是一隻獅子狗,不是那種常被梳成各式時髦髮型的小獅子狗,而是一隻大型獅子狗。它有黑色的鬈毛,不過你走近細看會發現毛根底下的皮膚是淺黃色的,像小雞一樣的顏色。

我撫摸著威靈頓,心想誰會殺了它,又為什麼要殺它。

我的名字叫克里斯多弗?約翰?法蘭西斯?勃恩。我知道全世界的國家和它們首都的名字,我還知道七千五百零七以前的每一個質數。

八年前,當我和雪倫第一次見面時,她畫了這個圖給我看:

我知道它代表「悲傷」,這也是我發現那隻狗死了之後的感覺。

然後她畫這個圖給我看:

我知道它代表「快樂」,就好像我在讀阿波羅太空任務的時候,或者當我在半夜三四點鐘還沒有上床睡覺,可以在街上走來走去,假裝我是全世界惟一的一個人的時候。

然後她又畫了一些其它的圖案:

但我說不出這些圖案代表什麼意思。

我請雪倫畫了許多這樣的臉譜,然後在每一個臉譜旁邊寫下它們所代表的意義。我把這張紙揣在我的口袋裡,每當我聽不懂別人所說的話時,我就把它拿出來。不過要比對哪一個臉譜和那個人的表情最像是非常困難的事,因為人的表情變化非常迅速。

當我告訴雪倫我這樣做時,她掏出鉛筆和另外一張紙,說這樣很可能會使人感到非常:

說著她笑了起來。於是我把原來那張紙撕了扔掉。雪倫向我道歉。現在我如果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我便直截了當問他們是什麼意思,否則我就乾脆走開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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