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遺傳-1

意義重大的人類首次登上月球的那一天,哥哥湯姆和我躺在紐華克父親小店樓上套房的地板上,一邊喝酒,一邊通過老黑白電視觀看這一戲劇性事件。

「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次飛躍。」

宇航員阿姆斯壯那句驚心動魄的話仍目留在我的記憶里。當時,破舊的地毯散發的父親土耳其煙草強烈的氣味,和母親熏衣草爽身粉的味道,以及其它的陳腐氣味,至今都還留在我腦海里。阿姆斯壯踏上月球那一剎那,我因內心狂喜而噎住了,喉嚨陣陣悸動。

「現在他們找到錢了!」湯姆露骨的妒嫉幾乎毀了我當時的心境,「而我,還困在霍特任普洛茲!」

縱然月球孩子許多年後才出生,但他們的故事已從那一刻開始。

這個故事要我來講似乎太難了,所以我希望挑選到一個比我口才好的人——最好是個「故事大王」來講述。誰能負此重任?我認為非斯威夫特筆下的格列佛莫屬。

格列佛一直是我最鍾愛的文學人物。我從未能理解斯威夫特這個神學諷刺作家的高深理論,但總是感覺與格列佛走得很近——一個非常質樸、普通的人,理智而誠實,本沒有什麼過失,卻被捲入非他所能應付的種種事端中。

月球孩子的生活比斯威夫特筆下的格列佛歷險記更為驚險,要很好地講述它,憑我的性格、才智是不行的。也許我的哥哥湯姆應該來當敘述者。在這個故事中,他和我的分量是半斤八兩,更何況他是個幽默而想像力豐富的人。我回想父親說湯姆是家裡天生的詩人,而我不過是個笨頭笨腦的傢伙罷了。

「求你了,伽莫!」母親對父親說道。她心疼地維護我,「你在傷金的心。你教了湯姆太多你那些老一套的把戲!笨頭笨腦總比當賊好!」

「你兒子已經是賊啦?哈!」

他像個受傷的無辜者向她眨巴眨巴眼睛,隨後講了個猶太人的笑話。儘管湯姆會意地竊笑,我卻聽不懂。母親憤怒地回頭盯著他倆,又突然叫我去熟食店買火腿肉。

聽到吃那東西,父親一陣哀嚎,可母親說火腿肉便宜。

儘管有這樣的口角,但湯姆知道如何與我握手言歡。一般情況下,我們是朋友。我還記得當人類登上月球,我們得知「鷹」(太空梭)再次安全著陸時的那一幕:我倆站起來講和了,並雙雙立志要當宇航員。

「你們有什麼機會,伽莫·霍迪安的孩子們?」母親哀愁地看著她正削皮的土豆,不耐煩地嘆了口氣。

「爸爸有什麼不好?」湯姆盯著母親,「他比任何人都精明。就像電視里講的,『現在,一切情況都會變的』。如果金願意,他可以當你寵愛的笨頭笨腦的傢伙。可我,我要把我的才幹施展在行星上。」

「不準那樣說金。」

「爸爸就是這樣說的,」湯姆提醒她,「我嘛,金怎麼樣我不在乎。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去月球。」

「最好先念完高中。」

「最好幫你的小寶貝擤鼻子,」湯姆沖著我假笑,「我一定會成功的,爸爸說我會成為另一個能人,會和他幹得一樣好。」

母親聽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彎身繼續削馬鈴薯。我為母親也為自己悲哀,淚水使我的視線模糊了。

她是個高挑而骨瘦如柴的白膚金髮碧眼女人。她過去一定是個魅力十足的姑娘,儘管從她的結婚照來看,她結婚時就已開始衰老了。

一次,她發現我和湯姆在一個有熏衣草香昧裝著老照片和小飾物的黑漆盒子里翻來翻去,那是湯姆在她衣櫃里找到的。在我看來,她的像片挺漂亮,可湯姆卻竊笑她的乳房和奶牛的一般大。她扇了湯姆個耳刮子,一把奪走了那盒子。但後來她給我看了她的那些紀念物,還告訴我她是怎樣從阿肯色山裡一個不幸的家庭里逃離出來的——她滿心希望能有機會登台表演。

她講到這事兒,禁不住落淚。她說她那時骨架太大,音色太單薄。她到納時維爾的「老歐普里」,到好萊塢,到紐約都試過了,可好運從未降臨到她頭上。結識伽莫·霍迪安時,她在一家三流酒吧當招待。

霍迪安一定是假名,可我從不清楚父親的真名。他是個皮膚黝黑、矮胖粗壯、難以捉摸的人。他會說幾種語言,可都說得很槽,英語尤甚。

他對任何事都遮遮掩掩,守口如瓶。

母親說他是埃及種,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湯姆認為他是猶太人。有一次,我聽到他生意上的朋友把他叫作「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亞美尼亞賊」。父親曾說他自己沒有國籍。他的護照是土耳其的,但很可能是偽造的。

父親曾想給我哥取名為塔馬,取名為凱末而,可母親要他叫我哥湯姆,叫我金。霍迪安一定是父親到美國後改用的姓氏——那是在二戰快結束時,之前他早就認識了我母親。他稱自己為進口商。我們一直都住在房租低廉的地方,家安在一個積滿污垢的小鋪於的上面或後面。家裡稀稀拉拉地擺放著他進口來的廉價香水和失去光澤的銅器,地板上的地毯則破爛成塊兒。

家裡還有其它的我了解得不多的我爸進口的貨物那些陌生的顧客總是搞得他神經緊張。絕大多數時間他都不在家,母親總說他進貨去了。

有一次他出門,一去近三年之久。母親對我們說他在安卡拉病倒了,但是湯姆哼了一聲,說父親在某個地方坐牢。

我升入高中那年,父親失蹤了。因他一向憎恨西西里人,母親堅持認為是黑手黨謀殺了他。但是很久以後,我在母親的東西里找到了一小包從馬賽寄到斯塔滕島郵局信箱的給「霍伯和先生」的帶香味的信,很明顯這是寄給我父親的。它們以非常女人味兒的(法國人的)筆觸。懇求他回到齊莉和他與齊莉的小孩身邊。也許他(我父親)這樣做了。

雖然我父親從不是一個掙大錢的人,但沒有了他,我們的生活日漸困難。母親關了店,開始找工作。父親的一些老朋友口頭上許諾會給她一些的救濟,可全都沒兌現。我認為這是為了封住她的嘴,為那些「老朋友」之間的事保密。

一次,這些「老朋友」中的一個把我帶到酒吧里和聊我的前途。他是一個皮膚黝黑、小心謹慎、神經過敏的小個子男人,身上有股大蒜和廉價酒的氣味。他小聲地問著問題,就我對家裡與父親的聯繫一無所知這一點持絕對懷疑態度。母親一定哀求過他,請他給我份活兒干,但他還是憤怒地、傲然地闊步走出酒吧,把我留下來付酒錢。

母親後來絆倒(要麼是撲倒)在一輛卡車前那年春天,最高中畢業了。兩個胖姊妹和我那施洗禮的傳教士哥哥從小石城回來參加了葬禮。我把屋子裡的杜松子酒瓶統統清除掉了。我沒告訴他們,驗屍官在母親手臂上發現了吸毒留下的針眼。

那時湯姆已開始著手登月球的事了。比我年長、比我強壯、比我黑也比我靈光的他,更像我們父親的他,對重要的機會的把握也比我具有慧眼。他改掉了自己講話時帶印地語腔(抑或是猶太人腔)的習慣,並為自己進大學專修太空學掙了一份獎學金。

我混得比較糟,由千沒有數學頭腦,我沒掙到獎學金。母親的保險金在付完所有賬單後還剩6000美元。我帶著自己那份遺產到了拉斯維加斯,想去碰碰運氣。可我運氣很差,錢只花了三個晚上就花光了。

我真正開始學著做事是從這次災難開始的。我長期處於挨餓狀態。

在我意識到自己沒遺傳到父親的天賦前就被警察抓了兩三次。後來我又管理過酒吧,開過計程車,還賣過二手貨。我買了把吉他學著哼唱民歌在街頭賣藝,可我的聲音聽起來不比我母親好。我寫了歌,沒人唱;寫了小說,沒人印。我當過DJ,電視台記者,甚至為一個後來落選的候選人當過政黨競選管理人。

湯姆卻年年地接近我倆兒時的夢想了。他從大學校園進入太空武裝部隊,並且最終加入了「宇宙組織」——人類在星際空間的民間組織,該組織的宗旨是「和平開發利用太空」。湯姆常取笑他們那崇高的口號「自由的世界屬於自由的人」。沒過多久他就作為第一批隊員進入宇宙組織在月球上的培訓基地。他甚至已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托馬斯·胡德。

他還進入了衛星勘測小組。宇宙組織的工程師們正在改進一種探索者號式的勘測火箭。它能攜帶在低軌道飛行時用於對話和分析外星表面的重達幾十噸的複雜儀器。按計畫它將繞月球試飛,然後將對上百個衛星以及大行星進行勘測。

「我認為我們什麼也找不到,」湯姆譏笑道,「不過到月球是件讓人感到舒服的小差事,因為月球距離家和羅賓·哈德森很近。」

羅賓是他以前見過的酒店業巨頭霍華德·哈德森的千金。她有著憂鬱女神的魅力和來自其父的大筆家產,因此自從湯姆他們幾個宇航員見過她後,湯姆對她比對月球更感興趣了。

湯姆把我帶到她父親的一個度假聖地安提里斯·哈德森,與他的三人勘測小組成員共度周末。這時,「探索者1號」已經運行在月球的軌道上了,而湯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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