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十節

肉丫一怔,不知道這開口的黑衣女人是誰,只撓了撓頭道:「可是……我家王爺不在啊。她不知又跑到哪裡去拚命了……」鳳來沒有理肉丫,徑直邁步進門,肉丫連忙喚道:「哎哎,你別亂闖。我家王爺回來會生氣的!」

鳳來像全然沒聽到她的聲音一樣,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倏爾頓住了腳步:「當真如此……當真……」

沈木月跟了進來,靜靜道:「我將琉羽埋在墟天淵前,阿璃如今也在墟天淵之中,她們母女好歹也算在一起。」

鳳來垂下眼眸:「琉羽,喜歡孩子嗎……」

「比喜歡她自己的生命更喜歡。」

鳳來輕閉眼眸,再未發一言,最後只化為一道光,向來時那般飛速離開了都城。

沈木月靜靜望著天空:「我用這樣的方式換回阿璃的命,你可會怪我?你若怪我……也無妨……」

輕風一過,像是誰在無奈嘆息。

天外天上,萬古不變的孤寂無聲流淌,踏著青玉板鋪就的階梯,行止肩上的血液滴滴點點的拖了一路。忽然間,不知是眼花還是腿軟,行止驀地摔倒在長階之上,以止水術凍住的傷口猛的裂開,一絲火焰灼燒著躥了出來,行止眉頭一皺,再次凝起法術將火焰強行壓制下去。

傷口無法癒合……原來,他的神力已經退化到這種地步了嗎……

看來,就算沒有此一遭,他身為神明的生命,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神……當真已被上天遺棄了啊!

行止仰頭望著懸於天外天上的星河,驀地笑出聲來:「若論冷漠不仁,世間何物比得過你,造而用之,廢而棄之……什麼神明之力堪與天道媲美,簡直胡言亂語,現下想來,無論是誰,不過都是你手中擺弄之物罷了。」他一聲長嘆,氣息在空無的天外天中仿似盪出去了老遠,「上天不仁啊!」

然而感慨罷了,行止望了一眼仿似沒有盡頭的長階,一手捂住肩上傷口,將烈焰按住,繼續一步一步像上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長階終是有了盡頭,在那處有一處寬闊的平台,行止登上神壇,邁著凝肅的腳步,行至神壇中央,金色的光輝立時包裹住了他的周身,印得他一雙黑眸熠熠生輝。

他蹲下身子,單膝跪於地面,神力灌入青玉石板之中,在圓形神壇之上,有另外的光輝在地面上顯現,像是按照天上的星辰排列的順序映照下來的一般,布置無序但卻出離的和諧。而隨著行止的法力灌入越多,在那些金光之中,隱隱能看見一些人影,他們與行止一樣,身著寬大的袍子,然而動作姿態卻各不相同。

這本是神明商議重大事情時才會來的地方,每個神明皆有自己的位置,這些影像,便是他們千萬年來停留在此處的殘像。在久遠的從前,眾神尚在,一個決議,總要通過多數人同意方能實行,然而現在,卻只有行止一人在此……

他將墟天淵外的四個封印放置於地。

將封印與天外天相連接並不困難。不過片刻,行止便在天外天萬年不動的空氣之中感到了一絲微風,帶著墟天淵中的瘴氣,極為細小,卻又讓人太輕易的捕捉到。

他能想像得到此時墟天淵外,仙人們會有怎樣高興的表情,臨時結界破裂,然而墟天淵的大門卻闔上,妖獸不會再逃出去……

行止有些脫力的在地上跪了一會兒,最後只壓下所有疼痛,凝了目光,不曾看一眼過去朋友的姿態,只凝視著階梯,向來時那樣,一步一步走下去,誰都可以軟弱,誰都可以追憶往昔,但行止不行,他還有事要做,還有人要救。

肩上的血浸透了衣裳,順著手臂滑到指尖,滴落於地,太過專註走自己路途的行止沒有回頭,所以他便也沒看到沾染了他血液的神壇之上,那些金色的光芒經久不衰。

待離開那青玉階梯,行止立時駕雲而起,現在天外天已經與墟天淵連了起來,他尋著瘴氣濃郁的方向而去,不過片刻便入了墟天淵中,黑暗之中極難辨別方向,他尋了許久方才看見一點如星光芒。他急速上前,然而卻在抵達沈璃身邊的時候緩了身形。

他看見她雙眸輕閉,靜靜睡著,神色寧靜,好似做了什麼美夢。

行止一時不忍喚醒她,他見過沈璃睡覺的樣子,眉頭緊蹙,呼吸極淺,像時時刻刻都防備著,但凡身邊有人敢圖謀不軌,她就能立即跳起來將對方捏死。

這樣安靜的睡顏,實在少見。

他便靜靜立在她身旁,銷毀墟天淵要的不過是一個法咒,然而待法咒念罷,墟天淵每坍塌一部分便會從他這裡抽走一部分神力,若是從前,抽走那些神力不過是讓他有幾分疲憊,但現在不行了,墟天淵的消失會耗盡他所有的力量……

沈璃睫毛倏爾一動,她緩緩睜開眼,看見行止淺笑著立在自己身前,沈璃便也忍不住彎唇笑了起來:「做了個美夢,醒來便看見你,實在再好不過。」

那以後日日我都許你美夢,也日日都讓你在我身旁醒來……

行止嘴角動了動,這句承諾終是沒法說出口。他只是笑了笑,輕聲問道:「夢見了什麼,這麼開心?」

「我剛才啊……」她說著,嘴角便已經揚起了按捺不住的微笑,「我看見你躺在葡萄藤下的搖椅上曬太陽,手裡拿著沒看完的書,睡得可安穩了。陽光那麼溫暖,透過葡萄架,星星點點的灑在你臉上,漂亮得都讓我挪不開視線。」

行止探手摸上她淺笑的臉頰,他也跟著微笑,但喉頭卻有些哽塞得說不出話來。

知道他心底的情緒,沈璃又忙問道:「你那時,怎麼就把我撿回來了呢?」

行止仿似想起了什麼事,搖頭一笑道:「實在沒見過丑得如此標新立異的鳳凰,所以想撿回來仔細觀察觀察。」他聲色一頓,「不過,還好因那一時好奇撿回來了。」

沈璃有些不滿的嘀咕:「我長毛之後還是挺漂亮的……」

「就這樣是最漂亮的。」行止將她抱進懷裡,靜靜的依偎了一會兒,「沈璃,你害怕嗎?」

「稍微有一點。不過被你抱著就不會了。」

「我很害怕啊。」沈璃或許有來生,但他死後,或是灰飛煙滅,或是化為天地間的一縷生機……他將沈璃抱得更緊,「你要跟別人跑了,我得多想不通啊……」

沈璃一愣,復而笑道,「行止神君何時對自己如此沒有自信了,這三界之中,還有誰能同你相比?」

行止沒有答話,沈璃只聽耳邊有輕細的法咒吟誦而出,那些咒文好似化為一道道金色的浮光,掠過黑暗的墟天淵,消失在四周,沈璃愣然,恍然之間,鐵鏈從縛住她的鐵鏈上傳來幾許震動,沈璃問:「墟天淵要塌了嗎?」

「墟天淵空間太大,若是立即坍塌恐會發生什麼意外之事,這法咒會讓它從外至內,慢慢塌陷。」

沈璃無奈一笑:「看著自己怎麼慢慢死去嗎……行止,當真太狠得下心。」

行止心尖最酸軟的部分好似被這話狠狠打了一下,只輕輕一呼吸,便把疼痛擠壓到了四肢百骸。肩頭上的傷口裂開,他悶不吭聲的壓了下去,連眉頭也未皺一下,只摸著沈璃的腦袋道:「抱歉……讓你也一起害怕……」

沈璃看了他許久,最後用頭輕輕撞了撞他的胸膛,一邊無奈的說道:「誰讓你道歉了,我是在心疼你啊!」

背負了那麼多,連死亡也不能選擇更痛快的方式,行止這一生都被天道那看不見的力量所束縛……行止聽罷這話,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最後只是笑了笑:「被人心疼的感覺,還不錯。」

天上的神明太高了,別說凡人,連仙人也只能抬頭仰望,他們會仰慕,會崇拜,會敬畏,卻獨獨不會用看弱者的心態去看他們,誰會因神明的無奈而悲傷,誰會因他們的無助而心疼,所有人都忘了,神明無情,並非是少了能動情的心,而只是被束縛太緊。

她動了動手,卻被鐵鏈制住了動作,沈璃眉眼垂了下來,但忽見之間,鐵鏈又是一顫,沈璃聽見「咔咔」的聲音自遠處傳來,鎖住她雙手的鏈條倏爾碎掉,變成一塊塊廢鐵不知落到深淵的那個地方去了。

沈璃愣愣的看行止,或許是錯覺,她覺得行止臉上的血色竟在一分分慢慢褪去。行止轉過頭,避開沈璃的目光,不知往何處看了看:「墟天淵的大門或許已經塌了吧。這鐵鏈是從大門處連通進來的,既是做控制火之封印之用,亦是抽取火之封印的力量,互相平衡。」他一頓,「沈璃……大門塌了,意味著我們誰也出不去了。」

「嗯。」沈璃點頭,她伸出手,環住行止的腰,「一開始也沒打算出去。這樣就很好。」她在他胸膛找了個安穩的位置,將臉貼在上面,舒服的喟嘆一聲,「早想這麼做了,你不知我忍得多辛苦。」

行止微怔,忽而一笑,同樣環抱住了沈璃。

墟天淵中坍塌的巨響越來越近,但行止和沈璃卻像是什麼也聽不到了似的,靜靜的依偎著,像是躲進了最安全的避風港,再不管外界那些狂風暴雨。

「碰!」一聲與之前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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